吳媽的聲音,很輕,很低,還帶着一絲不易察-察覺的、作爲老仆人的膽怯。
可這句輕飄飄的話,落在薄言川的耳朵裏,卻不亞於一聲驚雷!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吳媽!
暴躁?
她竟然敢說他暴躁?
他薄言川,年紀輕輕就執掌薄氏,殺伐果斷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在他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暴躁”這兩個字!
“多嘴。”
他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兩個字,聲音冷得像是能把人凍成冰雕。
吳媽被他這駭人的眼神,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低下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薄言川沒有再理會她。
他一把推開她遞過來的牛奶,轉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樓上走去。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累了。
他需要休息。
只要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醒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和她帶來的所有煩心事都會被他,徹底地從腦海裏清除出去。
他推開主臥的門。
房間裏,很安靜。
吳媽已經按照他的吩咐,將這裏,恢復成了他最喜歡的樣子。
極簡的黑白灰,冰冷的金屬線條,所有多餘的、帶着生活氣息的東西,全都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這裏,不再像一個“家”。
更像一個,高級的、昂貴的、卻毫無靈魂的……
酒店套房。
薄言川對此,很滿意。
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清靜,高效,不受任何人的打擾。
他脫掉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然後解開襯衫的領口,徑直走進了浴室。
二十分鍾後,他圍着一條浴巾走了出來。
他沒有去衣帽間,而是習慣性地走向了床頭。
以前,每天晚上,李怡晴都會把他第二天要穿的睡衣,提前熨燙好,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頭櫃上。
可今天……
那裏,空空如也。
只有一台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香薰機,在默默地工作着。
裏面,是他最喜歡的雪鬆香。
可不知道爲什麼,他今天聞着只覺得……
刺鼻。
薄言川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壓下心底那股沒由來的煩躁,從衣帽間裏,隨便找了一件睡袍穿上然後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床,很大,很軟。
是他花重金,從意大利定制的。
可他今天躺在上面卻覺得……
空。
空得讓人心慌。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伸了伸手。
指尖觸及的是一片冰冷的、沒有人睡過的床單。
薄言-川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這才想起來,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溫熱的、小小的身體像只鵪鶉一樣,蜷縮在大床的另一側,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半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好。
走了,他才能睡得更安穩。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一分鍾……
五分鍾……
十分鍾……
半個小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可他的大腦,卻異常的,清醒。
清醒得,能清楚地聽到,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那聲音,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一下一下地,敲擊着他那本就因爲偏頭痛而備受折磨的神經。
煩!
太他媽煩了!
薄言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把抓起床頭的枕頭,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該死!”
他低咒一聲,捂着自己那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炸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就算他頭疼得再厲害,只要躺在這張床上,只要能聞到,空氣中那個女人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淡淡的、像梔子花一樣的馨香……
他就能很快睡着。
可現在……
空氣裏,只剩下雪鬆那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味道。
和,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薄言川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摸出了一個藥瓶,想也沒想就倒出兩片止痛藥,幹咽了下去。
可那藥根本不管用。
他的頭還是疼。
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
他忽然,無比地,想念起那雙,帶着點涼意的小手。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狠狠地掐斷了!
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他怎麼會,去想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薄言-川猛地掀開被子,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窗外,月色如水,繁星點點。
可他看着,只覺得,更加心煩意亂。
他拿起被自己摔在地上的那部新手機,想也沒想就撥通了那個,他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頭傳來了沈月薇那帶着點睡意的、又驚又喜的聲音。
“喂?言川哥哥?這麼晚了,你……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
“你睡不着嗎?是不是……還在因爲怡晴姐姐的事,生我的氣啊?”
“你別這樣,我好擔心你……”
她那嬌滴滴的、每一個字都帶着精心算計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了過來。
要是放在以前,薄言川或許還會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慰藉。
可現在,他聽着只覺得……
聒噪。
聒噪得,讓他本就疼痛的頭更疼了。
“沒事。”
他冷冷地,打斷了她。
“你睡吧。”
說完,不等沈月薇再開口,他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將手機,隨手扔在沙發上,整個人頹然地倒了進去。
他看着天花板上那盞冰冷的水晶吊燈,第一次感覺到了種,名爲“失眠”的情緒。
這是一種,完全失控的、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情緒。
三年來,他早就習慣了,在那個女人無聲的陪伴下安然入睡。
他一直以爲,那是理所當然的。
他一直以爲,那是他作爲“主人”,應得的。
可直到今天,直到這個偌大的、冰冷的房間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原來他早就對她的存在……
上癮了。
而現在,他的“藥”沒了。
薄言川捂着自己的臉,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壓抑的低吼。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在無邊無際的、名爲“失眠”的黑暗海洋裏,拼命地掙扎,卻怎麼也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沙發上緩緩地坐了起來。
他拿起手機劃開屏幕撥通了那個,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
那頭,傳來了秦風那睡意朦朧、又誠惶誠恐的聲音。
“薄……薄總?這麼晚了,您……您有什麼吩咐?”
薄言川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夜色,許久才用一種嘶啞得,近乎於破碎的聲音問了一句。
“秦風……”
“你說,一個人的習慣真的有那麼可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