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頭頂時,麥地裏的人都歇了腳,等着家裏送飯來。李明珠跟林芝說:“小芝,你先回家做飯,我跟你爹、根生在這兒守着麥堆,別讓麻雀啄了。” 林芝應了聲 “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鐮刀往麥捆上一放,沿着田埂往家走 —— 中午飯得趕在日頭最毒前做好送過來,不然地裏人餓慌了,下午幹活就沒力氣。
走到院門口,林芝愣了愣 —— 早上出門時明明把院門鎖上了,這會兒木門卻虛掩着,風一吹 “吱呀” 晃。她心裏犯嘀咕:根寶中午在學校吃飯,爹娘和根生還在地裏,誰會回家?腳步不由得加快,往灶房方向走,剛拐過牆角,就見個瘦高的姑娘從灶房裏出來,手裏還拿着個豁口的粗瓷碗。
那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穿着條深灰色的褲子,布料看着發僵 —— 林芝一眼就認出來,是用化肥袋子拆了縫的,村裏不少窮人家的孩子都穿這個;上身是件藍布對襟小褂,胳膊肘上補着塊淺藍補丁,針腳倒還整齊。再看臉,圓臉蛋,大眼睛,雙眼皮,跟王根生竟有七分像,尤其是笑起來時眼角那點弧度,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林芝心裏頓時有了數 —— 這定是王根生的妹妹,王麥芽。她早聽李明珠說過,家裏四個娃,老大根生,老二大柱去年就去公社磚廠幹活了,老三麥芽在縣城上高中,最小的根寶還在村裏小學。這時候回來,想必是放麥假,幫着家裏忙活。
正想着,那姑娘也看見她了,先是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咧開嘴笑了,脆生生喊:“嫂子,你回來啦?我馬上做好飯了,你歇會吧,剛從地裏回來肯定累壞了。” 說着就轉身往灶房走,腳步輕快,還不忘回頭補了句:“鍋裏燉着紅薯稀飯,窩窩頭在蒸籠裏溫着,我再炒個蘿卜幹,馬上就好!”
林芝跟着走進灶房,只見灶台邊擺着半盆切好的蘿卜幹,旁邊的小鍋裏飄着油香 —— 是麥芽剛從油罐裏倒了點油,在炒蘿卜幹。灶膛裏的火正旺,映着麥芽的臉,紅撲撲的。林芝走上前,想幫忙燒火,麥芽卻趕緊攔着:“嫂子,你別沾手,我來就行!我早上放麥假回來,見院門沒鎖,就想着你們在地裏忙,肯定沒工夫做飯,就先動手了。”
林芝看着麥芽忙碌的身影,心裏暖了暖 —— 這姑娘看着瘦,手腳倒麻利,跟她哥王根生那股冷淡勁兒完全不一樣。她想起李明珠說的,麥芽在縣城上高中,是王家唯一在念書的姑娘,平時住校,只有放假才回來,回來就幫着家裏幹活,比根寶還懂事。
“麥芽,在學校累不累?” 林芝坐在灶門口的小板凳上,看着麥芽翻炒蘿卜幹,隨口問道。
“不累,” 麥芽把蘿卜幹盛進碗裏,擦了擦手,“就是縣城糧票緊,平時都摻着紅薯面吃。這回放麥假,能回家吃頓飽的,還能幫家裏割麥,中!” 她說着,又掀開蒸籠,拿出幾個窩窩頭,“嫂子,你先嚐嚐,我蒸的窩窩頭摻了點麥面,比純玉米面的好吃。”
林芝接過一個,咬了口,果然比平時的香甜些。她想起王家這四個娃:根生是老大,挑着家裏的擔子;大柱在磚廠幹活,每個月能寄回幾塊錢;麥芽念高中,是家裏的盼頭;根寶還小,正是淘氣的時候。一家六口,靠着地裏的公分和大柱的補貼過日子,雖說不富裕,倒也透着股過日子的勁兒。
“飯好了,嫂子,咱趕緊裝籃子,爹娘和哥還在地裏等着呢。” 麥芽手腳麻利地把稀飯、窩窩頭、蘿卜幹裝進兩個竹籃子,又找了塊粗布蓋在上面,“我跟你一起送過去吧,路上能搭把手。”
林芝點點頭,心裏盤算着:有麥芽幫忙,以後做飯、送飯能輕快些,而且這姑娘性子直爽,跟她說話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她拎起一個籃子,麥芽拎着另一個,兩人並肩往南坡走。路上麥芽嘰嘰喳喳地問:“嫂子,地裏的麥子快割完了吧?我聽娘說今年收成比去年好,是不是真的?”
林芝笑着應:“是哩,今年雨水順,麥穗沉,收完麥子種上紅薯,年底就能有好收成。”
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影子挨在一起,慢慢往麥地方向挪。林芝看着身邊蹦蹦跳跳的麥芽,忽然覺得,這日子好像也沒那麼難熬 —— 有婆婆的疼惜,有小姑子的熱乎,就算根生對她冷淡,家裏這些暖乎乎的人氣,也能讓她多些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