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昭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好不容易蹭到自家院門口,還沒等伸手推門,就聽見裏面傳來蘇老太那格外熱絡又帶着幾分炫耀的大嗓門,中間還夾雜着另一個陌生女人略顯尖利的笑聲。
她腳步一頓,下意識地閃身躲到院牆邊的柴火垛後面,豎起了耳朵。
“……王媒婆,不是我吹,我家這大孫女月月,那是頂頂能幹又孝順的,模樣也周正。這找對象啊,怎麼也得是個城裏的工人,吃商品糧的才行!”這是蘇老太的聲音。
“哎呦,老嫂子,您放心,您家的姑娘,那在附近幾個村都是出了名的好。城裏的好後生,我肯定緊着給您家月丫頭留意!”這是那個陌生女人,想必就是王媒婆。
蘇昭昭心裏冷笑,這是開始給蘇月月張羅了?她繼續往下聽。
果然,蘇老太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卻帶着毫不掩飾的算計:“還有我家那個二孫女,昭昭。那丫頭可是正經的高中生,馬上就要畢業了,長得嘛……隨她娘,白淨,比月月更出挑些。不過這彩禮嘛……可不能按一般姑娘算,少說也得這個數!”蘇昭昭隱約聽到似乎是手掌拍了一下的聲音。
王媒婆立刻心領神會,聲音帶着諂媚:“五百?哎呦,高中生,長得又好,那是值這個價。您放心,能出得起這個數的人家,我手上還真有,縣裏的,有正經工作,在肉聯廠上班,殺豬賣肉的。就是……唉,前頭那個媳婦福薄,病死了,留下兩個半大小子。男人嘛,今年也才四十幾,正當壯年,您家小孫女只要真像您說的那麼漂亮,保準能被看上。這嫁過去就是現成的娘,立馬就能當家作主!”
蘇昭昭聽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四十幾歲,殺豬的,死了老婆,兩個拖油瓶。
這就是她奶給她找的“好人家”?還當家作主?去給兩個陌生小子當後媽叫當家作主?這偏心眼的老太婆,真是把她往火坑裏推啊!
她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刻沖進去掀了桌子。但殘存的理智拉住了她。硬碰硬現在吃虧的肯定是她。她爸蘇老二積攢了半個多月的負面情緒,估計就差一個爆發的導火索了。
眼下這事,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嗎?
她強壓下怒火,悄無聲息地退開,沒有進家門,而是轉身朝着田埂走去——她得去找她媽李彩鳳。
母女倆必須得配合演一出戲,好好逼一逼她那個榆木疙瘩爹了。
再不分家,她真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拿菜刀跟這老虔婆同歸於盡!
晚飯時分,蘇家堂屋氣氛詭異。蘇老太難得地和顏悅色,一個勁兒地給蘇月月夾菜,嘴裏還念叨着:“月丫頭,多吃點,今天王媒婆可說了,要給你尋摸城裏的好對象呢!到時候嫁過去,可是享福的命!”
蘇月月心裏門清她奶的算計,但聽到“城裏對象”,面上露出點期待和嬌羞,但她內心開始急了,她這才剛開始賺錢,她是絕對不會呆在這個小縣城的。京市才是她的舞台。
大伯母也在一旁幫腔,笑得見牙不見眼:“就是就是,我們家月月模樣好,性子也好,嫁到城裏是應該的。到時候也能幫襯幫襯你大哥不是?”
她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女兒嫁得好,彩禮少不了,還能貼補兒子,說不定還能讓親家幫兒子把臨時工轉正了。
大伯蘇老大悶頭吃飯,沒吭聲,但神情顯然是支持的。
整個飯桌上,沒人提一句給蘇昭昭相看的事,仿佛她不存在一樣。
李彩鳳冷眼瞧着,心裏跟明鏡似的。這老太婆,是想跳過他們這親爹親媽,直接把她閨女給賣了啊,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好不容易熬到晚飯結束,碗筷收拾幹淨。一家四口回到那間低矮破舊的西廂房。
油燈下,李彩鳳把門關嚴實了,臉色鐵青。蘇昭昭站在母親身邊,垂着頭不說話。
蘇老二察覺到氣氛不對,有些不安地問:“孩子她娘,咋了這是?”
李彩鳳猛地抬頭,眼睛噴火似的盯着蘇老二,聲音壓得低低,卻像錘子一樣砸在他心上:“咋了?你還好意思問咋了?你媽今天找媒婆來了,你知道她給你閨女昭昭說了個啥樣的人家不?”
蘇老二一愣:“啥……啥人家?”
“縣裏肉聯廠殺豬的,四十幾了,死了老婆,留下兩個半大小子。彩禮五百塊!你媽已經跟媒婆拍板了!”
李彩鳳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帶着冰碴子,“蘇老二,我告訴你,這日子沒法過了。你媽這是根本不把我們二房當人看,月丫頭要找城裏工人,我們昭昭就得去給殺豬的當後娘?憑什麼?”
蘇昭昭適時地抬起頭,眼圈泛紅,帶着哭腔喊了一聲:“爸……” 委屈又無助。
蘇老二如遭雷擊,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嘴唇哆嗦着,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白天幹活時兒子疲憊的身影,妻子日漸憔悴的面容,女兒驚恐委屈的眼神,還有老娘那毫不掩飾的偏心……這大半個月來積壓的所有不滿、憋屈和憤怒,在這一刻被“殺豬的”、“後娘”、“五百塊”這幾個詞徹底點燃了!
李彩鳳看着丈夫劇烈變化的臉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使出了最後一擊。
她斬釘截鐵地說:“蘇老二,我今天把話放這兒,要是不分家,咱們倆這夫妻也別做了。你回去跟你媽過去吧!我帶向東和昭昭單過。反正跟着你,我們娘仨也是被欺負死的命。”
“分家”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狹小的房間裏炸開。蘇向東也猛地抬起頭,看向他爹。
蘇老二渾身一顫,看着面前態度決絕的妻子,再看看一臉期盼和恐懼的兒女,又想起老娘那令人心寒的算計,這個老實巴交、被壓抑了半輩子的男人,喉嚨裏發出一聲類似困獸般的嗚咽,雙手死死抱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