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裏靜得可怕,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沈傾晚獨自坐在二樓小客廳的軟椅上,面前攤開着一本最新一期的時尚雜志,目光卻渙散地落在窗外。
花園裏的玫瑰開得正盛,在陽光下嬌豔欲滴,可她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邊緣幾株開始凋零的花朵上。花瓣邊緣蜷曲發黃,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灼傷了一般。這讓她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看似還在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裏,實則內心早已開始枯萎。
今天別墅裏的安靜格外不同。往日即便顧硯深不在,也總有傭人輕微的腳步聲、遠處吸塵器的嗡鳴、或是廚房裏準備餐點的細碎聲響。但今天,這一切都消失了。傭人們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種山雨欲來的壓抑,行事格外輕手輕腳,如同隱形人一般。
顧硯深一早就出門了,爲了蘇清清後天抵達的事宜做最後的安排。他離開時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例行公事地告知他的去向,只是面無表情地接過外套,徑直走向等候的轎車。那種徹底的忽視,比任何直接的命令更讓沈傾晚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一個即將被正主歸來的陰影徹底覆蓋、失去最後一點存在意義的替身。
她端起面前已經微涼的茶杯,湊到唇邊輕輕呷了一口。上好的伯爵紅茶,香氣依舊馥鬱,但入口卻只餘一片苦澀。這讓她想起剛嫁入顧家時,她曾天真地以爲可以慢慢焐熱顧硯深那顆冰冷的心,甚至偷偷學習泡茶技巧,只爲他偶爾回家時能喝上一杯溫度剛好的茶。
多麼可笑。
她放下茶杯,瓷杯與碟子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過分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杯壁上摩挲,感受着那冰冷的觸感。
後天。就是後天了。
時間像沙漏裏的沙,無情地流逝,將她推向那個注定充滿屈辱和難堪的時刻。她幾乎能想象出機場的情形:鎂光燈瘋狂閃爍,顧硯深急切地穿過人群,蘇清清溫柔淺笑地投入他的懷抱,而她自己,像個多餘的裝飾品,被迫站在一旁,接受所有人或憐憫或嘲諷的目光。
那種場景,光是想象,就讓她胃部一陣痙攣。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住小腹,那裏仿佛有一把冰錐在緩緩攪動。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花園裏,老園丁正在修剪灌木,發出規律的咔嚓聲。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卻絲毫驅不散她骨子裏的寒意。這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反常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她知道,這是她作爲"顧太太"沈傾晚的最後時光了。不是那個被精心打扮、被要求模仿蘇清清的替身,而是以這個身份存在的、最後的、虛假的寧靜。
她緩步在房間裏踱步,手指輕輕拂過昂貴的絲綢窗簾,撫過意大利真皮沙發的扶手,觸碰過水晶茶幾上精美的擺件。這些曾經讓她感到拘束和陌生的奢華之物,此刻卻讓她產生一種奇異的留戀。不是留戀這些物質,而是留戀那個曾經對愛情和婚姻抱有一絲幻想的自己。
那個自己,後天就要徹底死去了。
她回到沙發邊,沒有再看那本雜志,而是從沙發墊下,摸出了一張被對折起來的紙。那是她之前偷偷查詢的、一套位於城市另一端的老舊小公寓的租賃信息。面積很小,地段普通,牆壁有些滲水痕跡,廚房設備陳舊。與她現在所處的奢華別墅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但看着那簡陋的戶型圖和並不低廉的租金,她的心卻奇異地安定了幾分。她用指尖輕輕描繪着圖紙上那個狹小的臥室和廚房,想象着自己在那裏生活的樣子。或許需要自己動手修理漏水的水龍頭,或許要在窄小的廚房裏學習做飯,但那將是屬於她沈傾晚的、真實的未來。一個沒有顧硯深,沒有蘇清清,不需要扮演任何人的未來。雖然艱難,雖然未知,但那是她的。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一種近乎疼痛的解脫。
她將紙張仔細撫平,又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這個動作,像是一種無聲的儀式,確認了她內心那個瘋狂卻堅定的決定。
她不會去接機。
她不會去親眼見證自己的尊嚴被徹底踩碎。
她要在這最後的寧靜裏,爲自己謀劃一條生路。即使用最卑微的方式爬出去,也要爬出這個華美的牢籠。
遠處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是顧硯深回來了。沈傾晚迅速坐回原位,重新拿起雜志,臉上恢復了一片波瀾不驚的平靜,只有微微加速的心跳,泄露了她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鎮定。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外停頓了一下,然後門被推開。顧硯深走了進來,帶着一身室外的微塵和不容忽視的低氣壓。他似乎心情不佳,眉宇間帶着一絲煩躁,連西裝外套都隨意搭在臂彎。
他瞥了一眼坐在窗邊的沈傾晚,沒說什麼,徑直走向酒櫃,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
沈傾晚依舊保持着看雜志的姿勢,眼角的餘光卻能感受到他投射過來的、帶着審視意味的目光。那目光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是否會在重要場合掉鏈子。
她攥着書頁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但臉上依舊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靜。甚至連呼吸都控制得極輕極緩,生怕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顧硯深最終什麼也沒說,拿着酒杯走向了書房,門在他身後關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書房方向,沈傾晚才緩緩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剛剛從水下浮出。她望向窗外,夕陽正在西沉,將天邊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色。黑夜,就快來了。
而這虛假的寧靜,也即將被徹底打破。但奇怪的是,這一次,她心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悲壯的平靜。
她站起身,走到鏡前,看着鏡中那個面色蒼白卻眼神堅定的女人。
"再等等,"她輕聲對自己說,"就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