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園22號的啓明工作室,全稱爲“啓明繪夢”
這個名字誕生始於五年前京都大學城旁的一家小咖啡館。
那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青年獨自吃完生日蛋糕,在蛋糕上看見“願您未來長明,夢遂無憂”這句祝福語的靈感。
多麼美好的語言。
承載着光明和美好的未來。
就如當時的他一般。
懷着這份美好,三月後,一幅名爲《星河》的插畫在網上橫空出世,引起了小範圍轟動。
那幅畫裏,一個孩童站在懸崖邊,衣擺化作無數飛鳥。
遠處是溫暖的萬家燈火,他的腳下近處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那黑暗裏有一雙眼睛。
澄澈的眼眸中倒映的,卻是一個站在宇宙碎片中的孩童。
頭頂的天空成了宇宙,腳下踩着破碎的星球。
眼中卻倒映着整條銀河。
畫中主人公似乎已經沒有路可走,深淵中卻爲他尋了一片星河。
這種矛盾的美感擊中了無數人的心。
這種將宏大宇宙與渺小個體並置的獨特畫風,在網上大火了好一陣。
但很快又銷聲匿跡。
在這個快餐化時代,甚至無人記得這幅畫的作者叫什麼名字。
大學四年,他似乎只學會了認命和搞砸一切。
比賽的作品被頂替、好不容易完成的作品卻得到老師一句“和某某重合度太高,抄襲的吧”。
建設的賬號被舉報了無數次。
流量慘淡到連校園的裏的小貓都喂不起。
仿佛永遠有一只手將他好不容易繪好的未來一遍又一遍摧毀,將他丟在風浪裏沉浮。
最後等他妥協,就將他撈出來丟在路邊。
等着一位心心念念的人來解救。
等着年少時那一句不走心的“你畫的很好,加油!”
但青年知道,誰也救不了他。
連他自己也救不了。
畢業後,青年沒有像同學那樣進入大公司或出國深造。
而是拿着近乎斷親款一樣的卡來到了雲城,買下了一個很不錯的小別墅,從此開啓他想象中的生活。
想象中的生活是充斥着夢想和彩色。
現實中的生活是充斥着失望和灰色。
直到他重新遇到那個年少時誇他畫畫很好的女孩子。
她長大了。
笑容依舊。
可是看着他作畫,她只說一句“你畫的真好看,一定會大火的。”
那一瞬間,年少時那種被認可的感覺卻再也沒有出現。
他想,是他太貪得無厭。
明明,那個支撐他當年走下去的人出現了,他也見到了不是嗎?
雖然她正奔向另外一個人的身側。
雖然她對他帶着疏離。
但這很正常,因爲他們七年沒有見面。
可不知道爲什麼,他已經失去了跨過去的勇氣。
起初只有他一個人,接到的業務不過是些小出版社的封面插畫和廉價商業廣告。
他的夢想似乎只是帶着那份執着渾渾噩噩地活下去。
所謂的上層圈子不留餘力地看着他的笑話,仿佛那句“衛大少爺”能將他從頭到尾淋成落湯雞。
每個人都在說他折騰的死去活來,還不如低頭。
回到那個似乎只有血脈才能證明他存在的豪宅。
豪門少爺不好做嗎?
青年不太認可,因爲他一旦回去,就代表着他只能是衛大少爺。
後來意外露了次臉,平日裏似乎被隱藏起來的賬號突然活躍了。
短短一周,漲粉八十多萬。
還有上漲的趨勢。
青年很不理解這樣的結果。
他想,他是個很糟糕的人。
因爲他靠着這股熱度上傳了自己這些年所有的作品。
回憶錄似乎總能讓人心變得更軟一些,讓跳動的心回到鮮紅的時候。
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火了。
那一年是他最忙碌的時候。
他在文創園租了一層樓,注冊了“啓明繪夢工作室”。
他希望從此進入幾年前青年夢想的時代。
他很清楚他要的不是流量,不是熱度,更不是粉絲。
他需要一件能完全體現他風格和思想的作品被別人理解。
可惜沒有。
第二年。
一位獨立遊戲制作人偶然看到他的作品集,邀請他爲新遊戲繪制角色立繪。
遊戲發售後大獲成功,“啓明繪夢”一夜間成爲遊戲圈熱議話題。
啓明工作室也終於迎來了第一位正式助理——剛從美術學院畢業的助理,也就是現在的夏雨。
此後三年,工作室逐漸擴大規模,業務範圍從插畫外包擴展到出版圖書、廣告設計、遊戲立繪和概念設計。
吸引了一批忠實粉絲。
去年初,啓明工作室迎來最大轉折——國內頂級遊戲公司拋來橄欖枝。
邀請他們爲旗艦遊戲《星塵》制作官方漫畫,並負責所有主要角色的立繪設計。
那位合作商說:“你這種似乎要沖破束縛的風格,正是我想要的,合作愉快。”
青年第一次聽到這種評價。
他想要聽見的共鳴。
他很開心。
合同籤訂那天,青年在工作室慶祝,宣布工作室將從純外包畫室轉型爲原創內容提供商。
他找到了最好的方向。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直到那場車禍。
他救了年少時鑄造起的高樓。
然後一點點看着地基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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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目標人物衛星河,幸福度降低1%,當前幸福度26%】
……
雲九儀站在醫院走廊,透過玻璃窗看着診室內的衛星河。
從這人腿疼到差點昏厥,到她把人帶到醫院後,一句話也不說。
那張精致溫和的臉上的表情一如往昔。
只有幸福度在升升降降。
“他這又是怎麼了?”雲九儀覺得自己像極了怨種。
她除了修煉外,從未對其他東西有耐心。
當初收徒也是掌門執意要將掌門之位傳給她,嚇得她連夜去山外撿了一個徒弟回來,然後以要教徒弟爲由給推了。
九霄山歷代掌門都因爲各種意外未能飛升成功,雲九儀並不信這個。
她不是占星師,算不準所謂命理。
何況她從不信命。
她只是不想每天被門中弟子以各種理由騷擾。
畢竟如今的掌門師侄閉關三次終以失敗告終,耽誤修行。
對雲九儀而言,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
當然,更恐怖的是她隨手拎回來的徒弟,會投靠她那個入了魔的師弟,將她的玄天鏡做了手腳,引雷將她劈了個粉碎。
如今魂歸界外,這些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如今重要的是如何回去。
雲九儀看着玻璃內決定她是否能回去的關鍵人物,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算了。
等數值達標拿到積分,將人揍一頓出出氣也行。
雲九儀讓明叔繼續在外面守着,自己走了進去。
醫生正在檢查衛星河膝蓋的傷勢,鑷子撥開紗布時,男人偏過頭。
“他的腿什麼時候能好?”雲九儀站在旁邊看着。
衛星河似乎被她突然出聲嚇到了,猛地一抖。
中年醫生頭也不抬:“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左腿還傷了骨頭,至少需要靜養兩個月。”
說着,棉籤沾着藥水按在傷口上,衛星河的手指猛地攥緊檢查床邊緣,指節泛白。
雲九儀皺眉:“不能用些見效快的藥?”
“這位小姐……”醫生終於抬頭,大概以爲雲九儀是病人的家人,眼鏡後的目光透着不耐。
“人體有自己的修復節奏,用藥過度的話會起反作用。”
“而且你們爲什麼讓一個病人長時間站立,他現在還不到恢復期,骨頭還沒有長好。”
雲九儀直接看着衛星河。
衛星河狀似不經意地將頭重新偏到裏面。
醫生沒看到兩人的異常,他轉向衛星河。
“接下來每周來換一次藥,盡量不要沾水,周圍可以稍微清洗一下,注意不要跑步或爬樓梯,出行最好用輔助工具,等到傷口結痂了再來就能拆了。”
“謝謝劉醫生,我會注意的。”
衛星河點頭,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溼,貼在蒼白的皮膚上。
離開骨科後,明叔去樓下等着別墅傭人送輪椅來。
然後看了眼雲九儀。
沒問衛星河的意見,將自家少爺囑托給了雲九儀,“麻煩雲小姐了。”
雲九儀嗯了一聲,拎着衛星河去了五樓眼科。
關於攔腰抱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
衛星河反抗無效,已經不掙扎了。
進入電梯時,裏面大概還有其他人,三三兩兩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衛星河幹脆將臉埋在雲九儀肩頭,裝昏迷。
不清楚內情看這兩人架勢,大概以爲是情侶。
因爲出電梯的時候,一個年輕女孩自以爲很小聲地拍了拍身側男友:“看看人家男朋友多聽話,再看看你。”
誰知道雲九儀絕佳的聽力全部聽見了,卻只理解了後半部分。
她要爲自己這兩天的勞苦功高討個公道。
於是停在門口對着那個女孩義正言辭:“你錯了,他不聽話。”
然後抱着臉色逐漸轉變成粉色的男人揚長而去。
深留功與名。
雲九儀感覺脖頸側的溫度陡然上升,奇怪地看了一眼,“你生病了?”
衛星河:“……”
他現在懷疑雲九儀被沈家刺激得不只是瘋了。
這是腦子出問題了。
衛星河長出一口氣,“去左邊第三個房間,我有預約。”
腦子不正常人還幫了他這麼多次,實在不忍心苛責。
就這樣吧。
雲九儀不清楚他腦子裏的想法,對她而言只要數值不出現問題,那就不是大問題。
兩人不約而同選擇體諒對方。
嗯。
都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