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要來當臨時工?”包工頭叼着土制煙,眯眼打量他,鼻腔裏哼出一聲嗤笑:“就你這身板,跟個猴兒似的,搬磚?別幹半天累趴下了,還得老子送你去醫院!去去去,別在這兒礙事!”
周家岩低聲下氣地懇求:“大哥,我真能幹!工資低點也行......”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家裏弟弟妹妹還等着吃飯。”
包工頭斜睨他一眼,吐出一口煙圈:“八毛一天,不管飯,傷了自己負責。下雨停工沒錢,工資日結,幹不幹?”
“八毛......行!”周家岩咬了咬牙點頭。
“先試工兩小時,幹不了就滾,今天可沒工錢。”包工頭不耐煩地揮揮手。
“好!”
陳米玥看着周家岩跟着工頭走進塵土飛揚的工地,嘴角微微上揚。一天八毛,一個月二十多塊,他大概覺得撿了大便宜吧?
“那不是周營長的弟弟嗎?”喬雪驚訝地拽了拽她的袖子:“你小叔子怎麼來工地搬磚了?”
陳米玥輕飄飄地收回目光,語氣淡漠:“人嘛,總得吃點苦頭,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啊?你說啥?”喬雪沒聽清。
“沒什麼。”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
到傍晚了,天氣才稍稍降了溫,陳米玥一路上想得閒散。
晚上想吃擀面條,昨天剩的菜還能當澆頭,省得再炒菜了。
目前看來,周子駿和周家岩這兩個,已經開始偏離前世軌跡,開始努力賺錢還債中。
主力周家岩,腦子活。畢竟前世億萬大佬聖體還在。不過他做體力活,只能算是菜鳥級別。或許會把自己整殘廢在那工地上也說不定的。
她等着看,他們今生在自力更生這條道上到底能走多遠。
尤其周子駿,一副天不服地不服的樣子,除了周毅,他就只服自己。
倒要看看他能整出什麼花兒來。
正想着,遠處傳來自行車鈴鐺聲。陳米玥抬頭就看見一個戴帽子的男人騎着永久二八杠朝她過來,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臉。
那人騎到她跟前,從兜裏掏出個信封,往她手裏一塞,壓低聲音說了句:“給周毅的。”說完,腳下一蹬,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喬雪嚇了一跳。
“是什麼啊陳同志?”
陳米玥並不意外,她低頭拆開信封,裏面是兩張全國糧票,一張自行車票,還有張字條:若有困難,去人民公園北邊大榕樹下的長凳坐着。
她盯着字條,心裏了然。
前世她也收到過這封信,當時嚇得夠嗆,以爲是那些不法分子的陰謀,既不敢用票也不敢去公園,最後不了了之。
可現在想想,周毅在部隊立過很多功,軍功章一抽屜都放不下,他救過不少人,說不定是哪個被他幫過的大佬想還人情。
“怎麼辦陳同志,你要不要去?”喬雪和她前世的慌亂如出一轍。
“會不會是有些人別有用心?”
陳米玥捏了捏自行車票,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她將信封放進了布包裏。
“不怕的,明天早上我就去會會。”
“要我陪你嗎?要是他們別有用心圖謀不軌,多一個人好照應。”
陳米玥笑了:“行。對了,以後你叫我陳米玥或者米玥都行,咱們彼此知道對方一個秘密,算是朋友了對嗎?”
“朋友?”
喬雪聽到這個詞神情稍稍驚愕。在這大院裏沒人願意和她這個黑五類的女兒做朋友。她也知道陳米玥的身份比她還要嚴重些,因父親陳首長曾身居高位。
但她丈夫周營長,在部隊是出了名的英雄人物,立下戰功赫赫,讓犯罪分子聞風喪膽。
他本是要被提拔到省城的部隊當團長的,這要是去了省城,以他的本事升上去就快了。
但爲了能留在邊境團部,他並沒有選擇調離邊境升官。上級決定就地提拔他爲團政委,將秦政委調任,上頭的任命書都下來了,但周毅同志卻沒來得及接任就犧牲了,這事兒大家都知道。
所以陳米玥即便成分不好,因周毅的關系,她在大院裏也不會比她過得艱難。
許久,一聲帶着哭腔的“哎”飄散在晚風裏。
陳米玥望着她,心裏某個角落突然鬆動了。想起前世,喬雪要等到81年父親平反才能熬出頭,比她還要多熬三年。但這一次,或許她們可以互相攙扶着走下去。
她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你好朋友。”
兩個女人嗤笑出聲。
剛到大院門口,警衛室的人喊住她:“陳同志!你回來得剛好。有你的電話,是學校打來的!”
陳米玥走過去接了電話。對方是周子駿的班主任。
“你好同志,你是周子駿的監護人嗎?”
“算是吧。”
“周子駿又逃課了,今天一天沒來上課,他可不能再惹事了,要是再打一次架被學校知道,就要被學校開除了。同志,你還是要和子駿同學好好談談。”
掛了電話,陳米玥內心毫無波瀾,周子駿逃課,是真撿垃圾去了?
她嘴角勾了一下。無論上不上學,和她都沒關系。不過今晚可以省下一頓飯。
從警衛室出來,喬雪問道:“沒事吧?”
陳米玥搖搖頭。
“走,回家做飯了,我都餓了。”
——————
大院裏的槐樹花甜絲絲的香氣在盛夏的風裏飄蕩。樹蔭下,幾個扎着小辮的女孩子正用粉筆在地上畫着歪歪扭扭的格子,笑聲隨着跳房子的動作起起落落。
不遠處的單杠上掛着幾個玻璃瓶,三個男孩正輪流用彈弓瞄準。
三歲的趙栓子站在人群外圍,只穿着件紅肚兜,露出圓滾滾的小肚子和光溜溜的屁股蛋兒。他腳上趿拉着一雙黑色條帶涼鞋,白嫩嫩的皮膚襯着紅豔豔的肚兜,活像年畫裏蹦出來的福娃娃。
其他孩子都不帶他玩,可這小家夥也不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鼻涕閃着亮,他也不擦,就這麼掛着。
“栓子!”
這聲呼喚讓小家夥撒開小短腿就往前跑:“媽媽!”
“叫嬸嬸。”喬雪蹲下身,輕輕捏了捏兒子肉乎乎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