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區邊緣，隔離牆臨時醫療點。消毒水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白硯晶體化的指尖拂過昏迷守衛的額頭，星芒紫光滲入，撫平他們意識中殘留的恐懼旋渦。他切斷的那部分“精神觸角”帶來的灼痛依舊在核心深處悶燃，骸骨商廈內的景象如同烙印般清晰——那被禁錮的“核心”，那工廠化的痛苦榨取，還有鴉母那冰冷光滑面具下的…漠然。
“紫晶先生…”負責醫療的老約翰聲音發顫，指着西側隔離牆外，“那黑泥…還在擴散！”
牆外，被黑泥人偶污染的土地並未因碎片被封印而恢復。相反，那片區域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黑色的粘稠物質正緩慢地、堅定地向外侵蝕，吞噬着新生的星絡藤嫩芽，所過之處留下焦黑的、散發着惡臭的疤痕。被侵蝕的土地上空，連淨雨都變得稀薄，雨燕驚恐地繞飛。
“共鳴碎片是誘因，但污染源扎根更深。”白硯的聲音透過晶體共振，帶着金屬的冷硬。他的感知延伸出去，觸碰那片被污染的土地。反饋回來的不是泥土的觸感，而是無數細微的、充滿惡意的精神尖刺，以及一種…向下延伸的、深不見底的“吸吮感”。這片土地，像一塊巨大的海綿，正貪婪地汲取着來自地底深處的某種…養料？或者排放物？
“蘇河，掃描新芽區下方地質結構，重點分析X-7區域污染源下方的能量流向。”白硯通過精神鏈接下令，同時將骸骨商廈內捕捉到的“核心”少年能量圖譜同步傳輸過去。“‘鴉母’的核心在制造武器，但污染土地的‘根’，可能另有源頭。”
光塔核心傳來沉重的數據流反饋。“地質掃描異常！X-7污染區正下方…存在巨大的能量空洞！空洞邊緣有高強度深淵力場殘留…等等！空洞內部有生命反應！微弱，但…在增強！”
生命反應？深淵空洞裏？白硯的晶體瞳孔驟然收縮。難道是未被淨化的深淵生物巢穴？還是…更糟的情況？
“空洞的坐標…”蘇河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與當年凌夜躍入的深淵通道…有83%的重合度！”
凌夜？！白硯的核心程序仿佛被投入一顆石子，泛起漣漪。難道…他還以某種形式存在着？還是說，那空洞裏的生命反應，是深淵利用他殘存的力量孕育的怪物？
“空洞的能量流向分析完成。”蘇河的數據流打斷了白硯的思緒，“主要能量並非向上供給污染土地…而是…向下！它在向更深的地核方向虹吸能量！虹吸的目標…無法鎖定，信號消失在探測極限深度！”
向下虹吸？深淵裂縫已經彌合，更深的地核方向…那裏有什麼？白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鴉母的武器工廠，地表的污染蔓延，地下的能量空洞…這一切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指向一個更深、更黑暗的存在。
“空洞的生命反應特征與‘核心’少年有同源性！”蘇河再次傳來關鍵信息，“但與凌夜的能量籤名完全不同！是新的…或者被深度改造的個體！”
不是凌夜。白硯心中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但新的個體…被改造…空洞與骸骨商廈的核心同源…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晶體化的思維中成形：骸骨商廈的“核心”少年，可能並非唯一！地下的空洞裏，可能存在着另一個“核心”，或者…是“核心”的源頭、母體？鴉母在骸骨商廈的所作所爲，或許只是龐大計劃的一環？她在喂養地下的某個東西？
就在這時，腕部傳來蘇河緊急的意念：“光塔核心能量異常波動！痛覺穩定器負荷激增！有未知源頭的精神沖擊正在嚐試入侵核心意識網絡！”
白硯猛地抬頭，望向日光穹頂殘骸的方向。雖然看不到光塔核心，但他能想象蘇河此刻承受的壓力——作爲光塔核心，她不僅是屏障的維持者，更是無數被連接者情緒的匯聚點，痛苦是燃料，也是枷鎖。
“沖擊模式？”白硯立刻回應，晶體身軀進入最高警戒狀態。
“非攻擊性…是誘導！強烈的…歸屬感誘導！”蘇河的意念帶着困惑和一絲痛苦，“它在呼喚…呼喚‘回家’…呼喚‘母親’…目標…似乎是…那些被淨雨改造過的生命體？包括…雨燕！”
仿佛爲了印證蘇河的話，新芽區上空盤旋的雨燕群突然變得異常焦躁。它們不再輕盈地穿梭雨幕，而是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發出尖銳刺耳的鳴叫。幾只雨燕甚至失控地撞向隔離牆，化作點點紫光消散。地面新生的星絡藤也出現了異樣，藤蔓上的紫光變得明滅不定，葉片無風自動，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如同痛苦的呻吟。
“它在嚐試控制淨雨生命網絡！”白硯瞬間明白了地下空洞裏那個生命體的意圖！它想繞過光塔屏障，直接控制這些遍布城市、由凌夜和沈青瓷力量催生的生命體！一旦成功，這些淨化生命的造物將成爲它最可怕的武器和耳目！
“鎖定誘導源！反向幹擾！”白硯下令，同時自身晶體核心高速運轉，強大的精神意志如同無形的網，試圖安撫、穩定新芽區上空混亂的雨燕群。星芒紫光從他身上散發開來，籠罩向那些躁動的植物。
“誘導源鎖定！就在X-7污染區正下方的空洞裏！但幹擾無效！”蘇河的意念帶着挫敗，“它的精神頻率…在變化！在模仿…模仿凌夜的能量特征？不…是混合了凌夜和沈青瓷的特征！它在欺騙淨雨生命網絡！”
果然！白硯感知到，那股試圖控制雨燕和星絡藤的精神誘導波，其核心頻率發生了詭異的扭曲，竟然帶上了一絲屬於凌夜的、那種堅韌不屈的意志波動，以及沈青瓷淨化力量的獨特韻律！這種混合的、充滿欺騙性的頻率，對淨雨生命體有着天然的親和力，蘇河的幹擾如同隔靴搔癢！
幾只雨燕被成功誘導，眼中純淨的紫光被一絲渾濁的黑色侵蝕，它們不再混亂，而是調轉方向，如同離弦之箭，凶狠地撲向隔離牆的守衛！它們的喙和爪子閃爍着危險的黑紫色光芒！
“守衛！防御！”老約翰驚恐地大喊。
守衛們慌忙舉起簡陋的防爆盾牌。雨燕撞在盾牌上，爆開一團團腐蝕性的黑紫色能量！盾牌表面瞬間被蝕穿，發出滋滋聲響！
“該死！”白硯眼中寒光一閃。不能再猶豫了！必須主動出擊！目標：X-7污染區下方的能量空洞！
他必須親眼看看，那裏面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作祟！是新的“核心”？還是“鴉母”隱藏的終極武器？
“蘇河，集中力量維持新芽區核心屏障！壓制空洞對地表生命網絡的控制！給我爭取時間！”白硯的意念斬釘截鐵。
“明白！但…小心！空洞力場強度在提升！生命反應…更活躍了！”蘇河回應，她的意念中夾雜着更多痛苦的雜音，顯然維持屏障和對抗誘導讓她承受着巨大負荷。
白硯不再言語。晶體身軀表面流光閃爍，復雜的能量回路亮起。他走到隔離牆邊緣，看着那片被污染、如同活物般蠕動侵蝕的焦黑土地，以及土地上空盤旋的、部分被侵蝕的雨燕。
他深吸一口氣——雖然晶體化的身軀並不需要呼吸，但這更像是一種決心的凝聚。下一刻，他的身影化作一道凝練的紫色流星，毫無畏懼地沖入了那片翻騰着惡念與污染的黑色領域！
一踏入污染區，白硯就感到一股強大的排斥和侵蝕力。腳下的黑泥如同活物般纏繞上來，試圖腐蝕他的晶體外殼。空氣中彌漫的黑色塵埃帶着精神怨念，瘋狂地沖擊着他的意識屏障。被侵蝕的雨燕發出尖嘯，如同自殺式攻擊般從四面八方俯沖而來，撞擊在他撐開的星芒護盾上，爆開一團團污濁的能量！
白硯頂着攻擊，速度絲毫不減。他的目標明確——污染區的中心點，能量空洞的入口！根據蘇河的掃描，入口應該就在這片焦黑土地下某個被強大力場扭曲的空間節點。
越靠近中心，污染越重，攻擊越瘋狂。黑泥中甚至凝聚出扭曲的人形怪物，嘶吼着撲來。天空被渾濁的黑暗籠罩，淨雨完全被隔絕。這裏如同一個獨立的小型深淵。
“定位到空間扭曲節點！”蘇河的意念在混亂中傳來，“在你正前方五十米！地面有能量旋渦特征！”
白硯目光鎖定前方。那裏的地面不再起伏，而是形成一個緩慢旋轉的、直徑約三米的黑色旋渦！旋渦中心深不見底，散發出強大的吸力和令人心悸的深淵氣息！這就是通往地下空洞的入口！
沒有猶豫，白硯調整方向，如同炮彈般射向那個黑色旋渦！在即將接觸的瞬間，他晶體身軀表面的防御紋路亮到極致，星芒紫光形成一個尖銳的錐形力場！
嗤——！
如同燒紅的鐵塊插入冰水。劇烈的能量湮滅發出刺耳的尖嘯！黑色旋渦的力場被強行撕裂開一個短暫的缺口！白硯的身影瞬間沒入其中，消失在無盡的黑暗裏。旋渦在他進入後迅速恢復，只留下原地更加瘋狂翻涌的黑泥和失去目標、茫然盤旋的墮落雨燕。
下墜。無休止的下墜。
周圍是粘稠的、絕對的黑暗，只有白硯自身散發的星芒紫光勉強照亮方寸之地。強大的引力撕扯着他，無數混亂的精神碎片如同冰雹般撞擊着他的意識護盾——那是深淵殘留的記憶碎片，充滿了毀滅、瘋狂和難以名狀的痛苦。他感覺自己像一顆墜入瀝青海的石子，正在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下墜感驟然消失。
雙腳觸到了堅實的地面。
白硯穩住身形，星芒紫光如同探照燈般掃向四周。
他站在一個巨大的、難以想象的地下空間中。腳下並非岩石，而是某種半透明的、暗紫色的巨大晶體平台，平台表面布滿了復雜的、如同生物神經脈絡般的發光紋路，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穹頂高聳入黑暗，看不見頂端。
最震撼的，是空間中央。
那裏沒有他預想中的恐怖怪物巢穴，也沒有另一個巨大的培養艙。
只有一棵“樹”。
一棵由無數巨大、扭曲、糾纏在一起的暗紫色水晶構成的“樹”！它扎根於平台中央，主幹粗壯如山峰，向上延伸，分出無數枝椏，刺入上方無盡的黑暗。每一根枝椏，每一片“葉子”，都是形態各異的巨大紫色水晶簇，散發着幽幽的光芒。整棵水晶巨樹，如同一個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大生命體，散發着磅礴而古老的深淵氣息。
但這並非最讓白硯震驚的。
在水晶巨樹的根部，靠近主幹的位置，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被無數細小如血管般的紫色水晶須根纏繞、包裹着的人。那人蜷縮着，如同母體中的胎兒，身體大部分已經與水晶同化，呈現出半透明的暗紫色。唯有頭部和部分軀幹還保留着人類的形態，覆蓋着深紫色的蛛網紋路。
白硯的晶體核心幾乎停止了運轉。
那張臉…雖然被水晶侵蝕得有些模糊，雖然覆蓋着紫色的紋路，但輪廓…五官…尤其是那雙緊閉的眼睛的形狀…
是凌曉！
不是克隆體！不是能量幻影！是那個在實驗記錄中痛苦掙扎、最終畸變、被凌夜尋找了三年的凌曉！她的身體被深淵力量重塑、禁錮，成爲了這棵恐怖水晶巨樹的一部分？或者說…核心？
“生命反應來源…是她！”蘇河的聲音在白硯腦中響起，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她…她就是空洞裏的生命體！但她的狀態…她的能量特征…和骸骨商廈那個‘核心’同源！她是…源頭？”
就在這時，那被水晶須根纏繞的凌曉，眼皮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白硯感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滿了無盡悲傷與空洞的意志，如同潮水般瞬間充斥了整個地下空間！那意志掃過他，帶着一絲茫然，一絲…熟悉？
一個幹澀、微弱、仿佛隔着無盡水層的女聲，直接在白硯的意識深處響起，帶着令人心碎的困惑：
“…哥…哥？…是你嗎？…還是…又一個…幻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