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停了。

刺骨的寒意仿佛在空氣中凝成了半透明的冰晶顆粒。陽光慘白地塗抹在土路上,把凍得板結的泥塊照得一片斑駁。

每一步落下,腳掌都像是在踩過燒紅的炭塊。左肩的劇痛和肋下那深嵌入體的硬角形成了可怖的二重奏,每一次挪動,都像是生鏽的鈍鋸子在骨頭縫裏來回拖拽。渾身的肌肉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只剩下神經末梢傳來的、永無止境的尖銳刺痛。冷汗流了幹,幹了又流,冰錐似的順着脊椎往下爬,在冰冷的皮膚上結成黏膩的霜。

蘇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裏的。意識像沉在深水裏的木頭,模糊地漂着,只靠着一點本能驅使着雙腿機械地邁動。身後,稀薄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搖搖晃晃地貼在同樣冰冷的凍土上。

眼前的低矮院落,就是老陳瞎子的家。

泥坯院牆塌了半截,露出裏面的柴火垛。院門是幾塊薄木片胡亂釘起來的,用一截粗麻繩拴在旁邊的樹樁上,繩子溼漉漉的,凍得硬邦邦。裏面靜悄悄的,沒有雞鳴狗叫,只有死寂。

就是這裏了。蘇曉茫然地想。肋骨下的硬角像是感覺到了目的地,冰冷地硌了她一下,把她最後一點力氣也抽走了。她幾乎要直接倒在凍硬的土路上。

不能倒……在這裏倒下……就完了……

這個念頭像最後一根稻草,死死地吊住了快要崩斷的弦。

走進去……一定要走進去……

門繩打的是死結。凍得硬邦邦的麻繩勒進指尖深色的凍瘡裏,毫無知覺的指頭艱難地掰扯着繩扣。手指像凍僵的樹枝,每一次用力都牽動全身的傷口。

蘇曉的牙齒死死地咬進下唇。原本就幹裂的嘴唇沁出更多血絲,又被寒風吹幹,在慘白的臉上留下刺目的印子。終於,“噗”的一聲輕響,凍住的麻繩稍微鬆動了一點點。

就在這時——

一個細微到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突兀地在路口拐角處的風影裏響起。

聲音很輕。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刻意用極其柔和緩慢的姿態,壓在了浮土上。但那並非自然的腳步,反而帶着一種刻意控制下的沉重。

蘇曉掰繩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

一股陰冷到極致的寒氣猛地從尾椎骨炸開,瞬間沖透四肢百骸!

她的身體像被一根無形的冰錐刺穿,僵立在冰冷的土路上,連指尖都凍住了!

這個時間……這種地方……

心口那點微弱的心跳瞬間飆到了極限!喉嚨被無形的恐懼死死扼住,窒息感讓她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裏衣後背!肋下的硬角仿佛感應到這股逼近的、如同猛獸鎖定獵物般冰冷刺骨的威脅,硌得她內髒都扭曲起來!

是他!那個泥人!梁驍!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什麼時候跟上來的?!他看到了什麼?!

逃?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門繩還沒解開!

蘇曉的呼吸都凝固了,血液像結了冰。她甚至不敢回頭!只感覺到那道目光——冰冷、瘮人、如同實質的鋼釘——狠狠地、精準地穿透她僵硬的脊柱,釘在她後心深處那個被硬角硌着的致命部位上!

快進去!快!這是他不敢公開闖入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在尖叫!

“嘎……”

凍僵的指頭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將已經鬆動一些的麻繩死結徹底推開!

陳舊的木門發出一聲難聽的呻吟,搖晃着向裏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蘇曉就像一條滑膩冰冷的泥鰍,在門縫裂開的瞬間,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不顧一切地將自己整個身體“塞”了進去!動作倉促變形得完全不成樣子,甚至因爲用力過猛牽動了肋下的傷,疼得她眼前一黑,重重撞在了門板內側的泥牆上!

“噗通!”

沉悶的撞牆聲在死寂的小院裏格外突兀。

蘇曉整個人順着冰涼的泥牆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蜷縮着,壓抑着喉嚨裏被震出的、帶着血沫的短促悶咳。懷裏的硬角被撞得偏移了一點角度,更加凶狠地頂進柔軟的下腹深處,帶來一陣排山倒海的惡心感和更深的絞痛。

她甚至沒有力氣去確認梁驍是否還在門外,那道冰冷的目光是否穿透了破爛的木門板。

視線被冷汗模糊,意識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重地沉浮着。

院裏也很冷。比外面也好不了多少。

一間和院牆一樣破敗低矮的正屋。門緊閉着,糊着厚厚油污的白窗紙也擋不住裏面滲出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藥材混雜着黴變的古怪氣味?

旁邊是個更破、更矮小的泥土小棚子,棚頂塌了一半,像個張着黑口的破獸嘴。那裏應該就是老陳瞎子平時看病抓藥、兼睡覺的地方。

空氣仿佛凝固了。

蘇曉蜷在牆根冰冷的泥地上,身體因爲劇痛和寒冷而無法控制地顫抖,每一次細微的抽搐都帶着骨頭摩擦的劇痛。她將凍得僵硬的手死死按在肋下,護着那個罪惡的源頭硬角,試圖用指腹下冰冷的觸感喚回一點神志。

怎麼辦……進去嗎?怎麼跟裏面的人說?

就在她茫然無措、幾乎要被恐懼和劇痛徹底淹沒的時候——

“吱呀……”

一個極其輕微的門軸轉動聲,從正屋那邊傳來。

蘇曉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身體猛地繃緊!

正屋那扇破舊、油漆剝落的木門,被人從裏面拉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一張瘦長、布滿深刻褶皺、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的蒼老臉龐從門縫後露了出來。

是老陳瞎子的老伴?一個幾乎和他一樣老的老婦人。一張臉像風幹的核桃,嘴唇抿得死緊,渾濁的眼睛裏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好奇,也沒有悲憫,只有一片麻木的灰翳。

那雙渾濁的眼睛,冷淡地、如同打量一件破舊家具般,落在了蜷在牆根角落裏的、狼狽不堪的蘇曉身上。目光在她慘白流汗沾着污泥血痂的臉上掃過,在她因爲寒冷和疼痛而蜷縮的姿態上停了停,最後似乎無意識地掠過她死死護在肋下的那只手。

沒有任何詢問。沒有任何言語。

老婦人如同泥塑木雕,只是從門縫裏冷漠地審視着這個不速之客。

然後,在她身後的陰影裏,另一個略高些、同樣佝僂的身影無聲地移動了一下。是老陳瞎子。他正彎腰,摸索着將一個小馬扎(一種矮小的折疊板凳)靠牆放下。他顯然比老婦人更熟悉“看病”的場景,盡管動作遲緩,但方向感明確得多。他甚至摸索着從旁邊塌了半邊的藥棚檐下,拖出來一個看不出顏色的舊布包,大概是準備裝藥的。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再次無波無瀾地掠過蘇曉身上的泥污,終於從門縫裏退回了黑暗之中,順手將那扇門“啪嗒”一聲,重新關上,留下一點若有若無的木頭受潮的黴味。

只留下了院子裏冷風的呼嘯,塌了半邊的藥棚黑洞洞的入口,以及牆角那個放下的小馬扎。

意思再明白不過——看病,來這邊小棚。不看病,就滾。

蘇曉的心沉得更深,但同時也奇異地鬆了口氣。至少……不是被立刻趕走。至少……這裏還有個人,能看“病”。

肋下的劇痛再一次凶狠地提醒着她它的存在。恐懼感稍稍退去一點,劇痛和那種內髒被擠壓的惡心感瞬間排山倒海地涌上來!那硬角仿佛在皮肉深處膨脹、燃燒!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用盡全身力氣才將自己挪到了小馬扎旁邊。屁股剛一碰到冰涼的木條,刺骨的寒意就順着尾椎骨爬上來。她僵硬地抱着肋下,不敢彎腰,只把半邊背脊靠在冰涼的泥坯牆上,微微喘息着,努力壓下喉嚨裏的血腥氣。

她甚至不敢直接開口要求看傷,只把身體盡可能蜷縮成一種極其難受的姿態,無聲地訴說着痛苦,期盼着對方能主動詢問。

塌了頂的藥棚深處,那移動的身影遲緩地接近着。

老陳瞎子終於摸索着走到了棚口塌陷處透出的那點黯淡光線下。灰蒙蒙的晨光勾勒出他佝僂的身形。常年背着藥箱的肩膀一邊高一邊低,背上像是駝着個無形的包袱。衣服和他院裏那些東西一樣,是洗得發白看不出原色的棉布袍子,沾染着經年累月的陳腐藥味。

他走過來,渾濁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裏緩慢地轉動着。那眼神與其說是在“看”,不如說是一種空洞的反射光線。他似乎在“打量”蘇曉的狀態,但那雙蒙了厚厚灰翳的眼珠幾乎沒有聚焦,更像是憑着某種模糊的感官在判斷。

“老……老陳伯……”蘇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我……我腿……腿疼……”

她臨時改了口。手指死死掐在肋下的硬角上。不能讓他檢查上半身!絕不能暴露那個致命的硬角!

老陳瞎子布滿老人斑的手慢慢地抬了起來,在寒冷幹燥的空氣裏微微顫抖着。那只手極其緩慢地、目標明確地,朝蘇曉緊捂着肋下的手伸去。指甲縫裏全是黑黑的污垢。

蘇曉渾身瞬間繃緊!頭皮發炸!他要檢查?!

那枯槁的手近了!更近了!幾乎要觸碰到她護在肋下的手指!

不行!蘇曉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她甚至想不顧一切地躲開!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肋下的前一刻——

老陳瞎子那只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極其自然地頓了一下。他手腕極其輕微地轉了方向,手落了下去。沒有觸碰蘇曉護着的肋下,而是擦着她的破襖袖口,直接向下探去!

落點,正是蘇曉蜷着不敢伸直的那條腿!

蘇曉的心髒幾乎在這一頓一轉的細微變化中炸開!又猛地墜落下去!巨大的虛脫感讓她差點從矮凳上滑落!

“腿……動不了?”老陳瞎子渾濁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含混地擠出來的,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痰音。他那只枯槁的手已經隔着蘇曉單薄肮髒的破褲腿,落在她僵硬的膝蓋旁邊。指尖冰涼,帶着老人特有的粗糙感。

“嗯……動不了……”蘇曉連忙順着他的話往下接,聲音帶着壓抑的痛楚和喘息,“摔……摔的……疼死我了……”她甚至刻意地,極其艱難地稍微挪動了一下那條腿,動作間帶起真實的骨頭摩擦般的劇痛,讓她額頭瞬間冒出更多冷汗,臉上毫無血色。

老陳瞎子那雙空洞的眼珠在眼窩裏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那枯槁的手並沒有移開,指尖摸索着按在她膝蓋偏上的位置。力道不大,但那種冰冷粗糙的觸感隔着單薄衣料直透皮肉。

“這裏?”老陳瞎子含混地問。另一只手也摸索着抬了起來,似乎想去固定住蘇曉的腿彎。

蘇曉的身體再次僵硬!但她咬着牙忍住了沒動,任憑那雙手在她腿上緩慢地摸索、按壓,每一次接觸都讓她心裏一陣發緊。她只能更大幅度地偏轉身體,將護着肋下的手臂撐在小馬扎邊緣,努力把肋下那堅硬硌人的硬角盡可能藏在臂彎形成的夾角死角裏。身體扭成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後背的肌肉因強行扭曲而酸痛無比,左肩的傷處更是痛不可當。

“疼……”她只能反復地、帶着吸氣聲地表達着唯一的情緒,“動不了……老陳伯……怎麼辦……”

老陳瞎子摸索按壓她腿的手停了下來。他緩緩直起身,頭微微偏着,那只空茫的眼睛“望”着前方塌了一半的藥棚深處,似乎在回想什麼。布滿褶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

然後,他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佝僂着背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藥棚裏那片最深沉的黑暗處走去。他背對着蘇曉,摸索着蹲下,開始在那堆坍塌了半邊的雜物裏翻找。

一股濃烈的、混雜着陳年草藥、溼黴泥土的刺鼻氣味隨着他的翻動彌散開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的破棚裏回響。他在找東西?找什麼?治腿傷的藥膏?紅藥水?

蘇曉死死盯着老陳瞎子深入黑暗的背影,心髒狂跳。肋下的硬角冰冷沉重地硌着。那短暫的安全感迅速消失,一種更深的、說不清的恐懼開始彌漫。他剛才的探查到底信了還是沒信?這藥是真是假?

就在蘇曉神經緊繃的極點——

砰!

那扇緊閉的正屋木門,被人從外面用一種極其強硬、不容分說的力道,猛地從外面推開!

陳舊的木門撞在裏面的土牆上,發出沉悶的痛苦巨響!塵土簌簌落下!

一股清冽刺骨、帶着濃重晨霜氣息的寒氣猛地卷入死寂的小院!瞬間驅散了藥棚周圍的濁氣和死寂!

門口!

一個高大、挺拔、如同一柄出鞘鋼刀的身影,矗立在驟然闖入的明亮天光與陰冷院落的交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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