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岩縫中那只無眼女屍停止爬行,緩緩抬頭,空洞的眼窩正對秦墨。她指縫裏還沾着新鮮泥土,像是剛從某處被人挖出來不久。
秦墨的血正逆流回碑紋,掌心皮膚已被石面吸住,無法掙脫。陰兵矛尖滴落的血珠懸停半空,映出他青瞳泛光的臉——那不是幻覺,是他自己,卻又不像活人。
就在這時,水面傳來破浪聲。
不是水流涌動,而是竹筏劃水的節奏,沉穩、規律,帶着人間煙火氣,卻比陰兵的腳步更令人窒息。
一道黑影自上而下壓來,竹筏撞上暗門邊緣,激起一圈暗紅漣漪。筏上坐着的人,秦墨認得——白日裏在村口問過路的鎮長,穿着漿洗發硬的藍布衫,袖口還沾着飯粒。
他沒說話,只是將腳踝輕輕晃了晃。
一聲鈴響。
不是金屬碰撞,而是直接鑽進耳骨的震動,像有東西在顱內爬行。秦墨猛地一顫,後背道紋驟然發熱,百條金線從皮下刺出寸許,又強行縮回——這是血脈封印未解時的本能反應,對抗外來魂控之力。
攝魂鈴。
渡厄盟特制,以嬰胎骨打磨成環,纏於腳踝,專克靈體共生者。夜遊貓此刻伏在他肩頭不動,金瞳卻劇烈收縮,仿佛被無形絲線勒住喉嚨。
鎮長笑了,右手慢條斯理地把玩一枚翡翠扳指,指腹摩挲着內側紋路。秦墨瞳孔微縮——那紋路,和祠堂第五具女屍右手小指上的扳指一模一樣,連磨損位置都分毫不差。
“你比我想的慢。”鎮長開口,聲音溫和,像勸孩子吃飯,“血池要童男祭,你倒是真把自己當祭品了。”
秦墨沒答話,左手悄悄摸向腰後桃木釘。釘尾紅布早已褪色,此刻卻莫名發燙,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竹筏又往前漂了半尺,離暗門僅一步之遙。
鎮長臉上的肌肉忽然塌陷,左頰凹下去一塊,皮膚泛起詭異蠕動感。一只蠱蟲從他嘴角爬出,通體透明,腹中可見跳動的人形輪廓——分明是縮小版的嬰兒魂魄。
夜遊貓暴起!
它不是撲向鎮長,而是直取那枚攝魂鈴。金爪撕裂空氣,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鈴鐺應聲碎裂,蠱蟲瞬間化作飛灰,散成腥臭粉末。
鎮長表情沒變,右手卻猛地攥緊扳指,指節發白。
秦墨趁機發力,硬生生撕開碑紋吸附,掌心血肉模糊,卻終於抽出手。他一腳踹開最近的陰兵,撲向暗門機關,五指插入石縫,用力掀開。
一道腥風撲面而來。
暗門之下,並非通道,而是一座布滿血紋的祭壇。地面刻着扭曲符文,隨呼吸起伏,如同活物皮膚。中央跪着一具女屍,全身赤裸,唯獨頭顱封在陶甕中,甕身繪着並蒂蓮,花瓣由指甲血勾勒而成。
和祠堂女屍、紅轎新娘、潭底爬出的無眼女鬼……全都穿同一件嫁衣。
陶甕女屍的右手,赫然戴着那枚翡翠扳指。
鎮長站在竹筏邊緣,低頭看着祭壇,腳踝處只剩斷裂的鈴鏈,隨水流輕輕晃蕩。他忽然彎腰,從懷裏掏出一塊布巾,慢條斯理擦手,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撣灰。
“你以爲這是第幾個?”他抬頭,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牙齒,“渡厄盟選中的祭壇,從來不止一個。”
秦墨喘息粗重,右眼青輪急速旋轉,視野邊緣開始泛黑——這是使用仙家共生之力過度的征兆。他盯着祭壇中央的陶甕,發現女屍左手蜷曲成爪,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什麼人把東西放進去。
夜遊貓伏在他腳邊,金瞳黯淡,喉嚨裏滾着低鳴,爪尖摳進石縫,死死按住一塊凸起的符文磚。
鎮長沒再靠近,只是靜靜站着,像在等秦墨自己走進祭壇深處。
水流忽然變得粘稠,像是血與水混合後的質感。秦墨低頭,看見自己的血正順着指尖滴落,在祭壇符文上暈開一圈暗紅漣漪。
漣漪擴散到陶甕底座時,甕中傳出指甲刮擦聲。
短促、清晰,像在回應他。
鎮長笑了,這次是真的笑出了聲,笑聲在潭底回蕩,震得岩壁碎石簌簌落下。
秦墨的劍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