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果湯的酸甜還殘留在舌尖，啵啵望着窗外漸漸明朗的天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粗陶碗的邊緣。木屋外傳來清脆的鳥鳴，混雜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平和得像一場易碎的夢。
大壯靠在牆角閉目養神，左臂纏着撕成條的粗布，滲出淡淡的血跡。他昨晚幾乎沒合眼，始終保持着警惕，直到晨光徹底驅散黑暗，才敢稍微放鬆下來。此刻他眉頭微蹙，像是在做什麼不安穩的夢。
啵啵的目光落在他手臂的傷口上，心裏那股熟悉的愧疚又涌了上來。這裏雖然暫時安全，卻不是長久之計。儲存的紅薯所剩無幾，大壯的傷口需要好好處理，而他自己的藥也快吃完了。
“大壯。” 啵啵輕聲喚道，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寧靜。
大壯立刻睜開眼，琥珀色的眸子裏還帶着剛睡醒的惺忪，卻瞬間清明起來：“怎麼了？”
“我們……” 啵啵咬了咬下唇，指尖微微發顫，“我們去大城市吧？”
大壯愣住了，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他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聽錯，才皺起眉頭：“去城裏做什麼？”
“那裏有醫院。” 啵啵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認真，“你的傷需要好好治，我的藥也能買到。而且…… 村裏的人不會找到那裏。”
他想起陳嶼描述過的城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沒有人會在意兩個男人是不是在一起，沒有人會因爲莫須有的 “報應” 就喊打喊殺。那裏或許有他們真正的容身之處。
大壯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摳着牆角的裂縫。他這輩子最遠只去過鎮上，對城市的印象只停留在別人偶爾的描述裏 —— 人多、車多、規矩多，不像山裏這樣自由自在。
“我不認識路。” 他低聲說，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城裏…… 不好混。”
“我認識。” 啵啵立刻接話，眼睛亮了起來，“我以前在那裏住過，我知道該怎麼去。我們可以找份簡單的工作，租個小房子，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他越說越激動，蒼白的臉上泛起難得的紅暈：“那裏有暖氣，冬天不用再燒煤爐；有藥店，我不用再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草藥；還有…… 還有很多好吃的，你肯定沒吃過。”
大壯看着他眼裏閃爍的光，像看到了星星落在裏面。那是他從未在啵啵臉上見過的神采，鮮活而明亮，讓他無法拒絕。
可他一想到自己粗糙的手掌，沾滿泥土和老繭，想到自己只會打獵、砍柴、編竹筐，在那個光怪陸離的城市裏，能有什麼立足之地？他甚至連紅綠燈都看不懂。
“我去了能幹什麼？” 大壯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自卑，“我什麼都不會。”
啵啵的興奮勁兒被澆了一盆冷水，他看着大壯垂下去的頭，心裏微微發酸。他伸出手，輕輕握住男人粗糙的手掌：“你可以學啊。你那麼有力氣，可以去工地幹活，或者去送外賣，總能找到事情做的。”
他頓了頓，聲音放軟，帶着懇求：“而且…… 我一個人不行，我需要你。”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大壯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他抬起頭，看着啵啵認真的眼睛，那雙總是含着淚的、帶着恐懼的眼睛，此刻卻盛滿了對未來的期待，而這份期待裏，有他的位置。
是啊，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能陪在啵啵身邊。
“城裏…… 真的能容下我們？” 大壯的聲音發顫，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渴望。他想起村裏人的咒罵，想起祠堂裏的火光，那些恐懼像陰影一樣追隨着他們，而城市，似乎是唯一能驅散陰影的光。
啵啵重重地點頭，用力回握他的手：“能的。那裏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沒人會管我們的事。”
其實他也不確定，城市裏的偏見或許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但他必須給大壯希望，也給自己希望。在這裏，他們遲早會被找到，或者被餓死、病死，只有走出去，才有一線生機。
大壯盯着啵啵的眼睛看了很久，仿佛要從裏面找到一絲猶豫或欺騙。可他看到的，只有堅定的信任，和那份讓他心頭發燙的依賴。
“好。” 他聽到自己說，聲音沙啞卻無比清晰，“我們去城裏。”
啵啵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星火，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因爲常年吃藥而有些發烏的牙齒，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大壯看着他的笑容，心裏那點對未知的恐懼，突然就煙消雲散了。不管前路有多難，只要能看到這笑容，他就什麼都不怕。
“我們什麼時候走？” 大壯問，開始下意識地規劃起來，“得先準備點幹糧，再找條出山的路。”
“等你的傷好點再說。” 啵啵按住他想站起來的身體，眼神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持，“你的傷不能再拖了，我們先在這裏休整幾天，我去附近找找能吃的野菜和草藥。”
大壯想反駁，卻在看到啵啵認真的眼神時，把話咽了回去。他知道啵啵說得對，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才能應對接下來的長途跋涉。
“小心點。” 他叮囑道，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的擔憂，“別走太遠，遇到事就喊我。”
“我知道。” 啵啵笑了笑，拿起牆角的小籃子，“我很快就回來。”
他推開門，溫暖的陽光立刻涌了進來，灑在他蒼白的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大壯靠在門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裏，琥珀色的眸子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 有期待，有擔憂，還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轉身回到屋裏，開始收拾僅有的家當 —— 那幾塊剩下的紅薯，半包野果，還有啵啵那包快要吃完的藥。他小心翼翼地把藥放進懷裏貼身的地方，像是在守護着什麼稀世珍寶。
屋外的陽光越來越暖，透過破舊的窗櫺，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大壯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躍的火苗，想象着啵啵描述的城市。
那裏有高樓，有汽車，有不用靠天吃飯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那裏有他們的未來。
雖然前路漫漫，充滿了未知和挑戰，但只要能和身邊這個人一起走下去，似乎再難的路，也能一步步踏平。
大壯低頭看了看自己纏着布條的左臂，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裏那份即將奔赴新生活的悸動。他握緊了拳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在對那個還未謀面的城市，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等啵啵回來，他們就出發。
去往那個或許能真正接納他們的地方，去往那個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