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打溼了茅草屋頂,姜玄伯捧着一個粗陶碗走進來,碗裏盛着渾濁的米湯,上面飄着幾片不知名的野菜葉子。他把碗放在石板上,聲音帶着未散盡的睡意:“首領,先墊墊肚子,我這就把部落的底細說給您聽。”
我接過陶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涼意,低頭抿了一口米湯。淡淡的米香裏混着泥土的腥味,野菜有點發苦,卻意外地爽口。看着姜玄伯在我面前蹲下,從懷裏掏出一卷獸皮,我知道真正的挑戰要來了。
“部落總共三百零七口人。” 姜玄伯展開獸皮,上面用炭筆密密麻麻畫着符號,他指着最上面的一道橫線,“這是能拿武器的,一共八十一個,十五歲到五十歲的男丁。” 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幾道歪歪扭扭的豎線,“剩下的二百二十六個,要麼是女人孩子,要麼是走不動路的老人。上個月阿木家的小子得了風寒,沒挺過去,又少了一個。”
我握着陶碗的手指緊了緊。八十一個戰士對姬軒轅的兩百多人,這幾乎是自殺式的對抗。“有多少人受過傷?”
姜玄伯的聲音低了下去:“上次跟姬軒轅的人沖突,傷了十二個,其中三個胳膊還抬不起來,石矛都握不住。” 他用炭筆在獸皮上畫了個斷裂的矛尖,“咱們的石矛太脆,捅在他們的木盾上,十有八九會斷。”
“武器庫在哪裏?” 我放下陶碗,米湯還剩小半碗,卻沒了繼續喝的胃口。
“在祠堂後面的地窖裏。” 姜玄伯站起身,拍了拍獸皮上的灰塵,“我帶您去看。”
跟着他穿過幾條狹窄的通道,來到部落中心的祠堂。祠堂其實就是間更大的茅草屋,裏面供奉着幾塊刻着符號的石頭,大概是祖先的靈位。神農尺被掛在正中央的木架上,綠光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姜玄伯走到牆角,挪開一塊沉重的石板,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溼的黴味撲面而來。
“下去看看吧。” 他點燃一根鬆明,率先跳了下去。
地窖不深,也就一人多高,四壁是夯實的黃土,能看到嵌在裏面的碎草和樹枝。借着鬆明的光,我看清了堆在裏面的武器:石斧堆在左邊,大概三十多把,斧刃大多有些卷邊;石矛靠在右邊,矛尖參差不齊,有的還沾着暗紅色的污跡;角落裏放着二十多張木弓,弓弦大多是用麻繩做的,有幾張已經斷了弦,用藤蔓勉強捆着。
“這是最好的一批了。” 姜玄伯拿起一把石斧,遞給我,“您看這刃口,上個月石生用它劈過姬軒轅的木盾,崩了個豁口。”
我接過石斧,入手比想象中沉,斧柄是用硬木做的,上面纏着防滑的藤蔓。斧刃確實有個明顯的豁口,像一張咧開的嘴,透着無奈。“姬軒轅的木盾是什麼做的?”
“是青岡木,泡過桐油。” 姜玄伯的聲音裏帶着忌憚,“他們的木匠能把木頭削得比石片還薄,再用榫卯拼起來,外面裹着牛皮,咱們的石斧根本奈何不了。” 他走到地窖最裏面,搬開幾塊石頭,露出一個藤筐,掀開筐蓋,裏面躺着三塊巴掌大的青銅,綠鏽斑斑的,在鬆明下泛着暗啞的光。
“這是咱們最後的家底了。” 姜玄伯的指尖輕輕拂過青銅表面,像是在撫摸什麼稀世珍寶,“您以前說這是‘神石’,能煉出削鐵如泥的武器,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
我拿起一塊青銅,沉甸甸的,表面凹凸不平。這應該是天然銅,在新石器時代絕對是頂級戰略物資,可就憑這三塊,連打把像樣的青銅刀都不夠。“姬軒轅那邊有這個嗎?”
姜玄伯搖了搖頭:“沒聽說,但他們的弓箭厲害。” 他比劃着拉開的弧度,“射程比咱們的遠一半,箭頭是用牛角做的,能穿透獸皮。上次沖突,阿禾的男人就是被他們的箭射穿了肩膀。”
從地窖裏出來,陽光已經升高了些,照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暖洋洋的。幾個孩子在空地上追逐打鬧,手裏拿着用泥巴捏的石斧,嘴裏喊着 “打姬軒轅”。看着他們髒兮兮的笑臉,我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重得喘不過氣。
“去看看糧倉吧。” 我對姜玄伯說。
部落的糧倉其實就是三個挖在地下的土窖,上面蓋着厚厚的茅草,用石頭壓着。姜玄伯掀開其中一個窖口的茅草,一股幹燥的粟米香味飄了出來。他彎腰從裏面捧出一把粟米,顆顆飽滿,黃澄澄的像小石子。“這窖還有八十多石,另外兩個加起來一百二十石,總共兩百出頭。”
“夠吃多久?”
“省着點吃,也就夠一個月。” 姜玄伯的聲音裏帶着焦慮,“本來能撐到秋收的,可上個月姬軒轅的人搶走了三十多石,還燒了咱們半畝粟米地。現在只能靠婦女孩子們每天去山裏采野菜,男人們輪流出去打獵填補。” 他指着遠處的山林,“可最近獵物越來越少了,姬軒轅的人把西邊的山谷占了,那裏以前是咱們最好的獵場。”
我蹲在糧倉邊,看着土裏露出的粟米穗,心裏盤算着。兩百石粟米,三百多人,平均下來每人每天還不到兩斤,這還不算儲存過程中的損耗。要是再遇上壞天氣,野菜采不到,打獵沒收獲,不用等姬軒轅來打,部落自己就垮了。
“婦女們一天能采多少野菜?”
“好的時候能背回來十幾捆,夠幾十個人吃。” 姜玄伯嘆了口氣,“可山裏有瘴氣,上個月就有兩個婆娘中了招,臉腫得像豬頭,差點沒緩過來。” 他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亮了一下,“對了,巫嫗說她知道一種能治瘴氣的草藥,就是長得跟毒草太像,沒人敢采。”
“下午讓她帶我去看看。” 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現在帶我去耕地看看。”
部落的耕地在姜水岸邊,一片不大的平地,被劃分成許多小塊,地裏種着粟米,綠油油的苗剛沒過腳踝。幾個婦女正在地裏除草,看到我們,停下手裏的活計,朝我們這邊望過來,眼神裏帶着好奇和敬畏。
“這是咱們最好的地了,也就五十多畝。” 姜玄伯指着遠處的河水,“靠姜水灌溉,收成還算好。可姬軒轅要搶的就是這塊地,說這是他們老祖宗開墾的。” 他蹲下身,用手指扒開泥土,“您看這土,黑油油的,種出來的粟米又大又飽滿。”
我看着地裏的粟米苗,長得稀稀拉拉的,行距也不均勻,顯然是粗放種植。“爲什麼不種得密點?”
“老規矩就是這樣。” 姜玄伯撓了撓頭,“巫嫗說種太密了會惹山神不高興,收成就不好了。”
我沒再說話,心裏卻在盤算。改良耕種方式,提高糧食產量,這是眼下最緊迫的事之一。三個月時間,也許能趕在秋收前有個好收成。
“姬軒轅的部落有多少人?” 我突然問。
姜玄伯站起身,朝姬水的方向望了望,聲音壓得很低:“聽說有五百多,能打仗的兩百多個,比咱們多一倍還多。他們的耕地比咱們大,種的麥子長得比粟米還高。”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最可怕的是他們的陣法。有人說姬軒轅會擺一種‘玄鳥陣’,幾百個人排在一起,像一只展翅的大鳥,沖起來的時候,咱們的人根本擋不住。”
我看着遠處連綿的山巒,姜水在山腳下蜿蜒流淌,像一條銀色的帶子。這片土地古老而厚重,孕育了生命,也孕育了戰爭。八十一個戰士,兩百石粟米,三十把缺口的石斧,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就是我現在擁有的一切。
“回部落吧。” 我對姜玄伯說,“叫後羿和木公來見我。”
走在回部落的路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幾個婦女背着裝滿野菜的藤筐從我們身邊經過,看到我時,都低下頭匆匆走過,腳步卻比平時輕快了些。大概在她們心裏,首領回來了,天就塌不了。
我握緊了別在腰間的神農尺,尺身的綠光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像一顆跳動的心髒。歷史書上說,阪泉之戰炎帝輸了,可歷史是人寫的,人能寫歷史,就能改歷史。
我不是來見證失敗的。
我是來贏的。
回到茅草屋,姜玄伯已經讓人去叫後羿和木公了。我坐在石板上,看着火塘裏重新燃起的火苗,心裏已經有了初步的打算。武器要改良,耕種要改進,戰士要訓練,還要想辦法弄清楚姬軒轅的 “玄鳥陣” 到底是怎麼回事。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後羿和木公來了。後羿背着一把木弓,弓弦是用野牛筋做的,手臂上的肌肉鼓鼓的,眼神銳利得像鷹。木公手裏拿着一把石鑿,身上沾滿了木屑,臉上的皺紋裏嵌着灰塵,看起來像塊飽經風霜的老木頭。
“首領。” 兩人齊聲喊道,聲音裏帶着敬畏。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坐下。火塘裏的火苗跳動着,映在他們臉上,也映在我心裏。
“從今天起,咱們要變個活法。” 我看着他們,一字一句地說,“三個月後,咱們不僅要打贏姬軒轅,還要讓部落的人都能吃飽飯,穿暖衣。”
後羿和木公對視一眼,眼裏都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堅定取代。後羿握緊了手裏的弓:“首領說怎麼幹,我們就怎麼幹!”
木公也點了點頭,手裏的石鑿在石板上輕輕敲了一下:“只要能打贏姬軒轅,讓我幹什麼都行。”
我看着他們眼裏的光,突然覺得充滿了力量。也許前路艱難,但只要大家擰成一股繩,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好。” 我站起身,目光堅定,“後羿,你帶着獵手們,今天就去西邊的山谷打獵,多弄點獸皮和肉回來。木公,你跟我去武器庫,咱們看看那些石斧還有沒有救。”
“是!” 兩人齊聲應道,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茅草屋裏只剩下我一個人,火塘裏的火苗舔着木柴,發出 “噼啪” 的聲響。我拿起那塊從地窖裏帶出來的青銅,在陽光下仔細看着。綠鏽下面,隱隱能看到金屬的光澤。
也許,我真的能創造奇跡。
也許,歷史會因爲我的到來,而變得不一樣。
我把青銅塊放回藤筐,走出茅草屋。陽光正好,微風不燥,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和獵手們出發的號角聲。一切都充滿了希望,也充滿了挑戰。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這場歷史的參與者。我叫姜炎,不是炎帝,但從今天起,我要爲了姜水部落的三百零七口人,爲了這片古老的土地,戰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