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交租的時候，許香宜也曾帶着謝家兄妹來莊子裏小住，那時候謝知意前呼後擁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如今再看，像換了個人似的，且不說一身傷病，就是眼神都變了。
從前桀驁帶笑的眼神變得冷然內斂，一點笑意都看不見。
“你放心，我這病還能拖一拖，暫時死不了的。”謝知意捂着心口坐下。
膝蓋上的傷只是讓她行動不便，但是方才謝立身打她那一拳是結結實實打在肋骨上，雖然他及時收了力，還是震得她內髒受損，這才是眼下最要命的傷。
婆子給她倒了杯茶道：“我們這古廟村沒什麼好的，但吃食定不會短了您的，大小姐只要好好養病，熬到將軍派人來接您回去就好了。”
將軍府發生的事情，她聽劉管事說過，說是將軍找回了十幾年前走失的親生女兒，而這個養了十幾年的大小姐是個冒牌貨。
這都叫什麼事啊？親生女兒丟了，找個假的當寶貝疙瘩來養，真的回來了，又想把假的丟進坑裏埋了，離大譜！
謝知意拉住那婆子的衣袖問：“這裏上君恩山要多久？”
那婆子嚇了一跳，想起聽人說大小姐曾爲了見弘慈師太，跪着上君恩山，終於感動了藥王谷傳人弘慈師太，拿了解藥回去給將軍解毒。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現在可不一樣。
她這副身子骨，別說是跪，就是走上去也得死在半路上！
“也就……幾千級台階吧，不過你現在這個身子肯定不能再上去了。”婆子轉着眼珠想了想道，“而且弘慈師太不在山上，她下山收徒去了。”
君恩山上有個只有五間瓦房的慈濟寺，只住着弘慈師太和兩個灑掃仆人。
弘慈是藥王谷唯一傳人，藥王谷覆滅之後她就流落到君恩山上了，弘慈一直想收個徒兒，但要求極爲苛刻，首先必須是將死之人，還要經過各種考驗，這麼多年來她竟是一個徒兒也沒收到。
“大娘，你派人去山上幫我傳個信。”謝知意從衣袖中取出一枚玉珏，“把這個給弘慈師太，告訴她我在這兒就行。”
那塊玉珏是弘慈師太給她的，當時她說只要讓人將玉珏送到君恩山上，就代表她願意拜弘慈師太爲師。
“這個……師太她不在山上啊。”婆子一想起幾千級台階心裏就發憷。
“明日元宵她定會回來的。”謝知意又從衣襟裏取出一錠碎銀，“這個給大娘買酒吃。”
“！！！”婆子兩眼放光，這錠銀子可抵得上她們一家三個月的收入，之前王管事就已經給了一筆錢，沒想到大小姐還給賞賜，這活兒不虧，“我這就去！大小姐你只管安心等着。”
等到婆子離開之後，謝知意盤腿打坐，試圖用真氣療傷。
結果又是像從前一樣，她身體受傷太多，根本存不住什麼真氣，這點真氣別說療傷了，就是支持她突破三層的謝家槍法都難。
上回來君恩山求解藥的時候弘慈師太就說她若回到謝家，必有大劫難，還說等到她將死時，就代表機緣到了，來君恩山拜她爲師。
當時她以爲只要求到解藥，回謝家之後父親定會像之前那樣疼愛她，解開所有的誤會，沒想到一切都是徒勞。
謝知意抱着母親給她的手爐，裹着被子蜷縮在睡榻上，回憶起從前暖融融的將軍府。
那些人曾給過她那麼多溫暖，最後卻親手奪走了。
謝家父子已經被遙清迷得神魂顛倒，就像昨夜如此顯而易見的事，謝立身和謝立言竟幫着那妖女顛倒黑白。
自作孽不可活，他們已經沒救了，鎮北將軍府覆滅是遲早的事。
只是母親無辜，她還要回去救母親。
***
山洞門外拴着幾匹馬，山洞裏有火光照出來。
洞中的茅草堆上坐着一個黑衣男人，火光勾勒出男人雋秀頎長的身形。
“咳咳！請弘慈師太坐。”男人淡淡一擺手。
他眉目如畫但唇色稍淺，音量不高，音色低沉沙啞略帶纏綿，手捂心口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病氣，卻也是好看的病氣。
弘慈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將死之人。
立刻有一名侍衛搬了個小馬扎出來，請一個頭戴僧帽的白衣女尼坐下。
“多謝二皇子。”女尼的眉梢眼角爬上了不少皺紋，面色冷若冰霜。
“師太，我家主子到底怎麼樣？”黑衣侍衛焦心地問，“這一路上他已經暈倒好幾次了。”
“主子從小就體弱，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旁邊一個正在煮茶的白衣侍衛道。
“二皇子並非是生病，”弘慈望着面前的男人，搖了搖頭，“而是中了蠱毒。”
“啊？”白衣侍衛猛地站起身，“我就知道那幫北齊人不會這麼好心放我們走，原來是下了蠱毒了！明明籤了和約了還一路追殺我們，卑鄙！無恥！”
“你現在罵什麼也沒用啊！”黑衣侍衛趕緊從衣袖裏掏出一個錢袋子，“求師太幫我們主子解了這蠱毒，要多少錢都可以，這裏不夠等回上京以後我也給您送來！”
弘慈擺擺手，擋開錢袋：“並非我見死不救，而是這蠱蟲已經成形許久了，不好解，若是強行解蠱，二皇子會有生命危險。”
“師太的意思是，在下這病是無藥可醫了？”秦安策輕嘆口氣。
他從小就被送到北齊爲質子，或許那時候就被下了這蠱毒，之前倒沒覺得有什麼，離開北齊之後卻常常覺得心口隱隱作痛，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口翻動似的。
起初以爲是心疾，路上尋了幾個醫者都醫不好，只好派人去請了傳說中的弘慈師太下山。
“那倒也不是，”弘慈想了想道，“蠱毒不是病，若是不發作，還是可以活很多年的。”
“那要是發作呢？”黑衣侍衛問。
“那就……活不了吧。”弘慈訕訕然道。
“您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侍衛不悅。
“休得無禮！”秦安策朝黑衣侍衛使了個眼色，後者急忙退下，“師太能告知在下這是蠱毒，在下已經感激不盡了。若實在沒有解藥，也是天意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