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衍宗刑堂,深埋於主峰地脈之下。

這裏沒有日月輪轉,只有永恒的昏暗。冰冷的黑曜石構築的牆壁吸走了所有光線和溫度,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鐵鏽味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通道兩側,每隔數丈便鑲嵌着一枚散發着慘白幽光的螢石,映照着牆壁上斑駁的暗色痕跡,無聲訴說着此地曾發生過的殘酷。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中回蕩,如同喪鍾。

蘇硯被兩名身着玄黑刑堂服飾、面無表情的金丹執事押解着,行走在這條通往深淵的路上。他的雙手被特制的“禁靈鎖”銬住,冰冷的金屬緊貼腕骨,不僅封禁了本就微弱混亂的靈力,更傳來陣陣壓制神魂的刺痛。左臂上的“鎮元金符”依舊散發着黯淡的金光,勉強壓制着內裏狂暴的邪煞之力,但每一次符籙光芒的微弱閃爍,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提醒着他體內封印着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災難。

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灰敗,嘴唇幹裂,眼神沉寂得如同兩口枯井,唯有深處那一點被強行凝聚的意志之火,在幽暗的環境中倔強地搖曳。落陽真人以元嬰自封爲代價換來的喘息之機,代價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師尊那決然離去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的心頭。

甬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無比、刻滿復雜禁制符文的玄鐵巨門。執事掐訣,巨門無聲滑開,一股更加濃鬱的血腥氣和陰煞之氣撲面而來。

門內,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地底空間。穹頂高聳,鑲嵌着更多慘白的螢石,光線卻依舊昏暗,勉強照亮中央一個孤零零矗立的黑色石台。石台之上,豎立着一根布滿血色紋路的石柱——噬魂柱!石台四周,環繞着九座猙獰的異獸石雕,獸口張開,對準中央,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威壓。

石台下方,呈環形分布着數張冰冷的玄鐵座椅。此刻,已有數人端坐其上。

正中央,端坐着刑堂首座——厲無涯。他身形瘦削,面容如同刀劈斧削般冷硬,一雙眼睛狹長幽深,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僅僅是坐在那裏,周身散發的無形煞氣便讓整個空間的溫度驟降,空氣都仿佛凝固。他是天衍宗內公認的鐵面閻羅,元嬰後期修爲,執掌刑堂百年,手段酷烈,威名赫赫。

厲無涯左手邊,坐着萬劍谷長老凌鋒,他懷抱長劍,眼神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定被押解進來的蘇硯,劍意含而不發,卻如同懸頂之劍。右手邊,則是百蠻山長老熊烈,他雙臂環抱,肌肉虯結,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獰笑和審視,如同在看一頭落入陷阱的困獸。玄丹閣妙心仙子和苦禪寺慧明大師也分坐兩側,前者秀眉微蹙,眼神復雜,後者則低垂眼瞼,手捻佛珠,低聲誦念佛號。

“稟首座!疑犯蘇硯帶到!”押解執事躬身稟報。

厲無涯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實質射線,瞬間落在蘇硯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靈魂深處,帶來一種被徹底剝光的窒息感。

“跪下。”厲無涯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摩擦,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股直刺神魂的壓迫力!

轟!

一股無形的巨力猛地壓在蘇硯肩頭!那並非靈力,而是純粹由煞氣和刑堂禁制凝聚的意志威壓!蘇硯本就虛弱至極的身體如遭重擊,膝蓋一軟,不受控制地“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膝蓋骨與堅硬地面的撞擊帶來鑽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住牙關,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身體因劇痛和威壓而微微顫抖,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

禁靈鎖閃爍着幽光,進一步壓制着他體內本能的抵抗。左臂的封印在厲無涯那恐怖的威壓下,劇烈震蕩,邪煞之力瘋狂沖擊,符籙金光明滅不定,灼痛與冰寒如同跗骨之蛆,幾乎要撕裂他的意志!

“蘇硯。”厲無涯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報上你的真實身份、來歷,以及潛入天衍宗的目的。坦白從寬,抗拒……魂飛魄散!”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蘇硯的心頭。真實身份?影七?幽冥殿暗影衛?不!他是蘇硯!是落陽真人的弟子!可是……那些血腥的記憶碎片,那冰冷的殺戮本能,那左臂封印的邪煞之力……又如何解釋?

“我……是蘇硯。”他艱難地抬起頭,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刑堂中顯得格外微弱,卻帶着一種近乎固執的堅持,“落陽真人……弟子。過往……空白。”

“冥頑不靈!”熊烈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發出巨大的聲響,獰笑道,“到了這噬魂窟,還敢嘴硬!厲首座,對這種魔崽子,就該直接上手段!搜魂!我倒要看看,他腦子裏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搜魂!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蘇硯腦海中炸響!一旦被搜魂,他腦海中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屬於“影七”的烙印、甚至幽冥殿的禁制……都將暴露無遺!那不僅會徹底坐實他的身份,更可能觸發幽冥殿留在他靈魂深處的反制禁制,讓他魂飛魄散,甚至可能連累對他施展搜魂之人!

“熊長老稍安勿躁。”凌鋒冷冷開口,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蘇硯,“此子神魂不穩,體內力量沖突劇烈,強行搜魂恐生變故。且落陽道兄以元嬰爲質,保他三日之期。刑堂自有法度,首座自有決斷。”

厲無涯幽深的目光掃過熊烈和凌鋒,最終定格在蘇硯身上。他緩緩抬起枯瘦如柴的右手,指尖縈繞起一縷極其微弱、卻散發着令人心悸毀滅氣息的幽暗光芒。

“既然你不肯說……”厲無涯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那便讓刑堂的‘問心咒’,替你開口。”

話音未落,他指尖那縷幽光驟然射出,快如閃電,瞬間沒入蘇硯的眉心!

嗡——!

蘇硯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冰冷的閃電貫穿頭顱!一股難以言喻的、直抵靈魂深處的劇痛瞬間席卷了他!這痛苦並非來自肉體,而是來自意識的最底層!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正在粗暴地攪動、穿刺他的記憶核心!

“呃啊啊——!”蘇硯再也無法壓抑,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在頭皮上劃出血痕!禁靈鎖譁啦作響,左臂的封印在靈魂劇痛的刺激下,邪煞之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瘋狂沖擊!“鎮元金符”金光狂閃,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說!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厲無涯冰冷的聲音如同魔咒,直接灌入蘇硯混亂的識海。

劇痛中,無數畫面瘋狂閃爍、破碎!

冰冷的金屬面具被強行戴上……

幽暗訓練室裏,同伴被割斷喉嚨時噴濺的溫熱鮮血……

任務卷軸上用鮮血書寫的冰冷地名和人名……

黑風峽趙坤臨死反撲時那扭曲絕望的臉……

刺骨的寒潭,無邊的黑暗,沉淪的窒息……

還有那個冰冷、漠然、如同主宰般的聲音:“兵器,只需服從和殺戮!你的名字,是影七!”

“影……影七……”一個破碎的、充滿痛苦和混亂的音節,不受控制地從蘇硯嘶啞的喉嚨裏擠出!

轟!

刑堂內,氣氛瞬間凝固!凌鋒眼中精光爆射!熊烈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獰笑!妙心仙子掩口驚呼!慧明大師誦念佛號的聲音陡然停止!

“果然是幽冥殿的魔崽子!”熊烈厲聲喝道。

厲無涯幽深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早已預料。他指尖的幽光更盛,問心咒的力量如同附骨之蛆,更加凶猛地沖擊着蘇硯的識海:“幽冥殿派你潛入天衍宗,意欲何爲?黑風峽任務爲何失敗?你身上的邪煞之力從何而來?”

更加恐怖的靈魂撕裂感傳來!蘇硯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無數雙冰冷的手撕扯、粉碎!屬於“影七”的冰冷記憶和殺戮本能,在劇痛和問心咒的刺激下,如同掙脫牢籠的凶獸,瘋狂反撲,試圖吞噬那點屬於“蘇硯”的微弱意識!

棲霞峰的陽光……

落陽真人溫和的眼神……

小齊擔憂的問候……

竹林笨拙練習《流雲劍訣》的別扭感……

還有師尊那決然自封元嬰、擋在他身前的背影……

“不——!”蘇硯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那點微弱的“蘇硯”意志,在毀滅的邊緣爆發出驚人的韌性!他死死守住識海深處最後一點清明,如同狂風暴雨中的孤燈,瘋狂地對抗着問心咒的侵蝕和“影七”烙印的反噬!他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瞪着厲無涯,嘶吼道:“我是……蘇硯!落陽……弟子!”

“負隅頑抗!”厲無涯冷哼一聲,指尖幽光大盛!問心咒的力量陡然增強數倍!同時,他另一只手掐訣,石台周圍九座異獸石雕的獸口之中,同時亮起幽暗的光芒,九道無形的精神鎖鏈瞬間射出,纏繞在蘇硯身上,進一步壓制和撕裂他的神魂防御!

噗——!

蘇硯再次噴出一口鮮血,血中帶着詭異的暗金色光點!他的意識如同被投入絞肉機,無數記憶碎片被強行拉扯、攪碎、又重組!痛苦已經超越了極限,意識開始模糊,那點守護的微光在九道精神鎖鏈和問心咒的聯合絞殺下,搖搖欲墜!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蘇硯識海深處,那被落陽真人以元嬰本源設下的、用於穩固他神魂的最後一道守護禁制,在問心咒和幽冥殿潛藏禁制的內外夾擊下,驟然被觸發!

一道柔和卻堅韌無比、蘊含着落陽真人守護意志的金色光芒,猛地從他眉心爆發開來!這金光如同溫暖的壁壘,瞬間將厲無涯那陰冷的問心咒幽光和精神鎖鏈強行逼退了一絲!雖然只是一瞬,卻爲蘇硯瀕臨崩潰的意識爭取到了一絲喘息之機!

“嗯?!”厲無涯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訝異!他感覺到一股精純浩瀚、屬於落陽真人的本源力量在抵抗他的問心咒!

而就在這金光爆發的瞬間!

刑堂幽暗的角落裏,一個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厲無涯身後的、毫不起眼的刑堂執事,他那低垂的眼瞼下,猛地掠過一絲極其隱晦、如同毒蛇般的猩紅光芒!他的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幾乎同時,蘇硯左臂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鎮元金符”,在落陽真人守護禁制爆發、內外力量劇烈沖突的刺激下,符籙上的一道細微裂痕驟然擴大!一縷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暴戾、充滿了毀滅氣息的暗紅色邪煞之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從裂縫中竄出,如同活物般纏繞上蘇硯的左臂,甚至試圖向上蔓延!

“呃啊——!”蘇硯發出一聲更加痛苦的嘶吼!左臂瞬間變得滾燙如烙鐵,皮膚下血管如同熔岩般凸起、跳動!一股令人心悸的陰寒煞氣混合着焚心邪火,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

“邪煞失控!”凌鋒厲喝一聲,長劍瞬間出鞘半寸,劍氣森然!

熊烈更是猛地站起,周身土黃靈力翻涌:“厲首座!還等什麼?此魔子體內魔氣爆發,證據確鑿!速速將其鎮壓!”

刑堂之內,局勢瞬間失控!落陽真人的守護禁制、失控的邪煞之力、厲無涯的問心咒、以及角落裏那道隱晦的猩紅目光……所有力量交織碰撞,將蘇硯徹底推向了毀滅的深淵邊緣!而那個隱藏在陰影中的刑堂執事,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幽獄問心,心未明,劫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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