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無邊無際的藍色。
蘇明月感覺自己漂浮在某種粘稠的液體中。睜開眼，看到的是弧形玻璃罩外模糊的人影。她試圖呼喊，卻只吐出一串氣泡。恐懼如潮水般涌來——她記起來了，這是七歲時的記憶。
"Alpha波穩定，準備進行第二階段植入。"一個陌生的男聲透過液體傳來。
小小的蘇明月拍打着玻璃罩，眼淚融入周圍的營養液中。她看到父親站在角落裏，白大褂袖口沾着血跡，眼神充滿掙扎。
"蘇博士，請確認密鑰序列。"那個男聲再次響起。
父親走向控制台，手指懸在紅色按鈕上方猶豫不決。就在這時，蘇明月看到另一個人走入視野——軍裝筆挺，肩章上的鷹徽閃着冷光。
"時間不等人，博士。"軍人的聲音像是金屬摩擦，"總統需要這份技術在下屆選舉前投入使用。"
父親的手終於落下。劇痛瞬間貫穿蘇明月的大腦，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釺插進她的顱骨。她在營養液中劇烈抽搐，耳後傳來皮膚被撕裂的痛楚...
"蘇明月！醒醒！"
現實如玻璃般碎裂。蘇明月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林默近在咫尺的臉。他額頭上掛着汗珠，棕色的瞳孔邊緣仍有一圈未褪盡的銀光。兩人之間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你...看到了？"蘇明月聲音嘶啞。她發現自己躺在一艘駁船的簡陋艙室內，身下是散發着黴味的床墊。耳後的植入體隱隱作痛，像是被重新激活了一般。
林默退後一步，表情復雜："足夠多。"他轉身拿起一瓶合成水遞給她，"你的記憶像被炸開的保險箱，碎片到處都是。"
蘇明月艱難地坐起身，這才注意到駁船正在移動，窗外是不斷後退的河岸燈光。艙門突然被推開，黃大牙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合成面走了進來。
"喲，睡美人醒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標志性的大黃牙，"正好趕上晚飯。"
面條的味道像塑料和香精的混合物，但蘇明月還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她太餓了，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我們安全了嗎？"她放下空碗問道。
黃大牙看向林默，後者搖搖頭："暫時甩掉了追兵，但萊曼有軍方資源，找到我們只是時間問題。"
"那家夥到底是什麼人？"蘇明月揉着太陽穴，"他認識你。"
林默的表情陰沉下來："卡爾·萊曼，前軍方特種部隊指揮官，現爲創生集團黑色行動組負責人。"他指了指自己太陽穴，"兩年前在柏林，就是他帶隊伏擊了我的小隊。"
"爲了這個？"蘇明月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植入體。
"不全是。"林默站起身，走到舷窗邊，"'夜梟'系統是軍方開發的下一代單兵作戰系統，能夠極大增強士兵的反應速度和戰術分析能力。但有個致命缺陷——"
"它會讓使用者逐漸失去人性。"蘇明月突然接話，隨即自己也愣住了，"我...我怎麼知道這個？"
林默和黃大牙交換了一個眼神。黃大牙撓了撓他的機械義肢："六哥，我覺得咱們該談談這姑娘的事了。她就是個行走的信息炸彈，誰帶着她誰倒黴。"
"你想說什麼？"林默聲音冷了下來。
"我是說，"黃大牙放下碗，表情罕見地嚴肅，"也許我們該考慮把她交出去。至少能換條活路。"
艙內氣氛瞬間凝固。蘇明月屏住呼吸，看向林默。他站在陰影裏，半邊臉被窗外閃爍的霓虹燈照亮，看不出表情。
"不行。"最終林默說道，聲音很輕但不容置疑。
黃大牙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起身拍拍屁股，"我去檢查下引擎，這破船動靜大得跟放屁似的。"
艙門關上後，蘇明月終於問出那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爲什麼救我？我們素不相識，而且...我可能比你想的危險得多。"
林默沉默了很久。當他開口時，聲音裏帶着蘇明月從未聽過的疲憊："柏林任務中，我本可以完成目標後撤離。但我看到孤兒院裏有個紅發女孩，決定多留五分鍾救她出來。"他抬起頭，"那五分鍾讓萊曼找到了我們。"
"你後悔嗎？"
"每天都後悔。"林默直視她的眼睛，"但再給我一百次選擇，我還是會救那個女孩。"
蘇明月感到胸口一陣莫名的刺痛。她想說些什麼，卻被突然響起的警報聲打斷。黃大牙的大嗓門從甲板上傳來："無人機！媽的，是軍方型號！"
林默瞬間進入戰鬥狀態，一把拉起蘇明月："下艙！現在！"
他們剛沖上甲板，就看到夜空中有十幾個紅色光點正在迅速接近。黃大牙已經掀開了甲板上的僞裝布，露出兩挺老式防空機槍。
"手動瞄準？"蘇明月難以置信，"這些無人機應該有熱能幹擾系統..."
"所以才需要老式武器。"林默幫她系好救生帶，"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別上來。"
第一波攻擊來得又急又快。三架無人機同時開火，離子束在駁船周圍炸起巨大水花。林默和黃大牙各自操控一挺機槍，曳光彈劃破夜空，將一架無人機凌空打爆。
蘇明月蹲在艙口，看着這場不對等的戰鬥。林默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能預判無人機的每一個機動——那是"夜梟"系統在運作，她意識到。但即使如此，面對數量優勢，他們幾乎沒有勝算。
又一架無人機被擊中，但剩下的已經完成包圍。蘇明月看到其中一架突然降低高度，機腹打開，露出微型導彈發射架。
"導彈！"她尖叫警告。
林默反應極快，調轉槍口就是一梭子子彈。導彈在發射架上被擊中，爆炸將無人機撕成碎片。但沖擊波也掀翻了駁船，蘇明月被拋向空中，眼看就要落水——
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的救生帶。林默單手持槍繼續射擊，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她。他的瞳孔已經完全變成了銀色，面部肌肉繃緊如岩石。
"系統過載！"他咬牙說道，聲音裏混着電子雜音，"黃大牙，準備棄船！"
駁船在接連爆炸中傾斜。黃大牙跌跌撞撞地跑來，手裏拿着一個防水包："救生艇在右舷！"
就在這時，蘇明月耳後的植入體突然劇烈疼痛。她眼前閃過一連串陌生畫面——地圖坐標、安全協議、一個不斷閃爍的紅色倒計時...
"等等！"她抓住林默的手臂，"我知道去哪！我的記憶...正在解鎖！"
林默的銀瞳閃爍，似乎在評估她的話。無人機新一輪攻擊已經開始，駁船尾部被離子束擊中，開始迅速下沉。
"信任我！"蘇明月喊道，疼痛讓她眼前發黑，"父親在郊區有個秘密實驗室...那裏有能幫你控制系統的設備！"
水已經漫到腳踝。黃大牙焦急地看向林默："六哥？"
林默只猶豫了一秒。他一把抱起蘇明月，沖向正在傾斜的右舷："坐標！"
蘇明月忍着劇痛，將浮現在腦海中的數字報出。林默點點頭，按下救生艇的釋放按鈕。充氣艇彈入水中的瞬間，最後一架無人機鎖定了他們。
千鈞一發之際，黃大牙的機械臂突然變形，露出一個微型發射器。一道脈沖波劃過夜空，無人機的控制系統瞬間癱瘓，墜入河中。
"操，老子愛死這玩意兒了。"黃大牙咧嘴一笑，跳上救生艇。
引擎轟鳴，小艇劃破渾濁的河水向郊區駛去。蘇明月蜷縮在艇尾，看着逐漸遠去的駁船殘骸。林默坐在她身邊，眼中的銀光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疲憊。
"再堅持一會。"他低聲說，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就快到了。"
蘇明月點點頭，突然注意到林默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猶豫片刻，輕輕握住了那只布滿老繭的手。令她驚訝的是，林默沒有抽開。
夜色中，救生艇向着未知的目的地駛去。蘇明月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是希望還是更大的陷阱。但此刻，在這片刻的寧靜裏，她感到一種奇怪的安心。
至少，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