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老宅。
盧少驊在接到飛機那個轉達“問候”的電話後,心裏一沉。
壞事了!
當盧天賜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下來時,盧少驊猛地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天賜!怎麼回事!電話你聽到了嗎?!怎麼還跌了!!”
“我們是不是被騙了?!是不是你那個朋友的消息是假的?!天賜,這可是一千多萬啊!是咱們盧家全部的身家性命!還有外面那些人的錢!這要是虧了,我們……我們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啊!”
孫美麗也從房間裏沖了出來,臉色煞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面對二叔的質問,盧天賜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股力道,沉穩有力。
“二叔,你看着我的眼睛。”
盧少驊下意識地抬起頭,對上了侄子的目光。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自信無比!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別慌。”
“我問你,捕魚之前,漁夫要做什麼?”
“什麼……什麼捕魚?”盧少驊腦子一片混亂。
“要撒網,要下餌。”
盧天賜意有所指。
“現在,就是莊家在往下壓價,把那些沉不住氣的散戶手裏的票都給嚇出來。這是在吸籌,是在洗盤。”
“這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
他的話在給衆人定心。
這次的錢太大太多了,哪怕是盧少驊,也少見的慌神了。
“二叔,你得先忍受寂寞。風暴之前,大海總是平靜的。今天,它跌得越狠,明天,就會漲得越瘋。”
“相信我。”
“實在不行,就等今天晚上的新聞。”
盧少驊不知道侄子說的那些“洗盤”、“吸籌”是什麼意思,但他看得懂侄子的眼神。
那種自信,不是裝出來的。
“好!”
* * *
壞消息,總是在人最脆弱的時候,接踵而至。
傍晚時分,王輝的電話打了過來。
“少驊,剛得到的消息。城西做凍肉生意的老季,你知道吧?之前跟你們家一樣,也是因爲走私被查了。”
王輝的語氣很沉重。
“他關系沒你們硬,路子也沒走通。今天下午,市裏正式下的批捕令,數罪並罰,初步估計,至少要判十年以上。”
“擦!十年!”
盧少驊駭道。
老季的下場,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盧家岌岌可危的未來。
他知道,王輝這是在提醒他,留給盧家的時間不多了。
必須快!
* * *
同一時間,黃家。
黃科長從單位回來,一進門,就將公文包重重地摔在沙發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坐在那兒,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關長今天下午又找他談話了。
沒有批評,沒有指責,先是點評了一下他的報告,讓他“處理好個人問題,不要影響單位的整體形象”。
最後,關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老黃,我看你這人還算老實,這次就先這樣吧。該交代的,也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下不爲例。”
下不爲例。
這四個字,就足夠讓他揣摩了。
做得好,他還有機會再進一步。
但與此相對的,他也有可能被打上了“不可靠”的標籤,政治前途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除非,他能和盧家做一次徹徹底底的切割。
亦或者拿出足夠的籌碼,讓那位關長滿意。
前者是表,後者是裏。
就看他怎麼選了。
黃佩玲端着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爸,喝口水吧。”
黃科長沒有接,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眼睛裏充滿了失望。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的女兒。
“明天!”
“明天就去民政局,把婚離了!”
“我養了你二十年,不是讓你嫁給一個走私犯,毀了我一輩子的前程!”
“你要是不去,就當我沒你這個女兒!我這個科長,也別當了!”
黃佩玲的身體晃了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裏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熱茶濺溼了她的褲腳,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燙。
她整個心都拔涼拔涼的。
就在這時,她腦海裏,突然響起了盧天賜那天的承諾。
「玲玲,信我。再給我三天。就三天。」
今天是第二天。
還有一天。
最後一天!
一股莫名的勇氣,從她心底升起。
她抬起頭,迎着父親憤怒的目光,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爸,再等一天。”
“就等一天!”
“如果明天,他不能給我一個交代,我……我聽你的。”
她把自己的餘生,自己所有的幸福,都押在了這最後的一天。
“老公,我信你!”
* * *
這一晚,盧家無人入眠。
盧少驊處理完化工廠的急事,特地從鎮上趕回了老宅。
他沒有睡,就在客廳裏來回踱步,等在電視機面前。
孫美麗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跪在佛龕前,一遍遍地禱告,祈求着滿天神佛的保佑,香案上的青煙,就沒斷過。
只有盧天賜,獨自一人站在二樓的窗前,望着窗外深邃如海的夜空。
他沒有看天上的星星。
他在看歷史的車輪。
他知道,那無法阻擋的車輪,即將從1995年5月18日的天空,呼嘯而過。
而他,就在車輪的正下方。
“嗶嗶嗶——嗶嗶嗶——”
來了!
盧天賜從容地拿起電話。
幾乎在同一時間,樓下客廳裏,正在播放新聞的小彩電裏,傳來一個字正腔圓的女聲:
“……本台消息,爲抑制過度投機,促進證券市場健康穩定發展,經國務院批準,中國證監會今日發出緊急通知,決定自1995年5月18日起,暫停國債期貨交易試點……”
盧少驊和剛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孫美麗,聽到這條新聞,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電話就已經接通了。
那頭傳來的,是豹哥的聲音。
“小……小子!不!天賜老弟!”
“新聞!新聞我看到了!你他媽的……你是神仙嗎?!”
電話那頭的豹哥,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這……這消息你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老弟,以後有機會,一定要給哥哥我引薦一下你背後那位高人!這次的利息,我不要了!五百萬,我一分利息都不要!全當交你這個朋友!”
盧天賜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月色皎潔,柔光穿透雲層,照亮了整個西港。
他笑了笑,對着話筒,語氣平淡道。
“豹哥說笑了。”
“以後還有很多事要麻煩您,一碼歸一碼。”
“我們盧家人做事,主打兩個字。”
“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