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家屋子是蘇式格局,客廳有一張西餐式的方形長餐桌,坐下家裏現有幾人綽綽有餘。
應如磐坐在主位上,右首端給撤了椅子,給應清珩的輪椅騰地方。
緊挨應清珩的陳媽自己顧不上動筷子,一個勁地給她的大少爺盛湯添菜,時不時囑咐人小心點喝,別燙到了。
而金圓圓和朱小蓓,按應家規矩也能上桌,兩人挨着陳媽相對而坐。
金圓圓盯着面前精致的豆青瓷碗,裏面窩着兩個雪白喧軟的奶香饅頭,熱氣騰騰的誘人香味跟小妖精似的直往她鼻子裏鑽,饞得她抓心撓肺的。
只是現在金圓圓還真不好動筷子。
餐桌上幾人,只有應清珩跟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喝湯。陳媽不用說,朱小蓓則是小辮子被抓,心虛發作沒有胃口。
而重點人物應如磐,這位應家大家長看都不看一眼桌上豐富的菜色,虎視眈眈地盯着牆角並排做俯臥撐的倆兒子,嘴裏時不時罵一句“小兔崽子”,“王八蛋”之類。
二兒子應汀琪,人高馬大一身牛勁,200個俯臥撐的懲罰已經做了大半,速度仍絲毫不減。
而小兒子應澤琅,許是不在最佳發育期,瘦弱的身材簡直和金圓圓有得一拼,像一根顫巍巍的豆芽菜,不斷蔫伏趴地,又艱難地弓背支楞。
金圓圓估計他20個俯臥撐都沒做完,再勉強下去說不定得體力不支厥過去。
陳媽這廂把應大少爺安置得妥妥貼貼,才注意到飯桌上的僵局。
“我的老司令,你趕緊動筷子吧,骨頭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應如磐聞言,黑沉沉的銳利視線,竟出人意料地瞟了金圓圓一眼。
只見他冷哼一聲算是回應陳媽,終於拿起了勺子舀了口湯。
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金圓圓如蒙大赦,爪子迅速伸向碗裏的饅頭。
還別說,朱小蓓這糟心玩意不僅一通過濾加水把那鍋湯救了回來,一手蒸饅頭的手藝也是絲毫不俗。
金圓圓也算是閱遍無數美食,只覺不僅這饅頭心鬆軟醇厚,緊實彈嫩,就連平平無奇的面皮,都像是淌着柔滑綿密的香甜濃奶,讓人回味無窮。
這朱小蓓如此作妖,陳媽還忍着惡心留她,果然除了裙帶關系,還是有客觀原因的啊!
饅頭也就成年人拳頭大小,餓得肚子抽筋的金圓圓很快消滅完。
沒好意思向陳媽開口要求再添饅頭,她夾了幾筷子八寶鹹菜意思意思,隨即將魔爪伸向海帶排骨湯。
鹹鮮肥厚的海帶一入口,清爽柔韌的海味,與醇厚彈牙的骨髓脂膠纏綿相融,咀嚼間迸發出洶涌濃鬱的滑嫩肉香。
算上前世,天天待實驗室吃盒飯的金圓圓,也許久沒嚐過這樣的營養靚湯,當下真有些熱淚盈眶的驚喜和感動。
放下空碗,金圓圓正猶豫要不要厚着臉皮給自己再添一碗,下一刻就注意到了牆角兩道直勾勾的視線。
是應汀琪和應澤琅。
應汀琪雖然還在做俯臥撐,可那動作是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一雙盯着金圓圓吃飯的眼睛都羨慕得呆滯了,嘴角也流出了可疑的晶瑩。
而應澤琅那張精致宛若洋娃娃的漂亮臉蛋上全是憤懣,他那快要噴火的眼睛裏不難讀出飢餓難耐,但更多的卻是“你憑什麼吃這麼香,而小小老子的我卻要餓肚子做這該死的俯臥撐!!!”。
兩人情緒強烈的注視,奇跡般消滅了金圓圓膨脹的胃口,促使她下一秒張嘴就是一個圓潤的飽嗝,乍一看真真是十分餮足愜意。
應汀琪,應澤琅:“......”
金圓圓正尷尬呢,“大善人”朱小蓓馬上來給她解圍了。
“陳媽,這湯和饅頭做得多了,要不我分一些放鍋裏溫着,等會小琪和小琅也能吃口熱的。”
陳媽聽了這好心好意的提議卻是臉色一黑,金圓圓還不明所以,但下一刻暴怒的應如磐立即給她解答了疑惑。
“去特麼的吃口熱的,他們倆小兔崽子也配?一個沒腦子脾氣大被攛掇幾句就當了槍使,一個鬼精心比天高一點批評都聽不得,打個架還得老子給他們道歉擦屁股,就這樣還想人給留飯,我呸!”
應汀琪還好,可能真的是腦子不太聰明,被自家老爹這麼一通擂也無所謂,只是聽到不給留飯表情瞬間崩潰沮喪,本來就放慢的動作此刻簡直能和蝸牛有得一拼。
應澤琅顯然自尊心非常強,才十一歲的孩子,面對火山般威嚴憤怒的父親,竟一下跳起來憋紅了臉跟應如磐對嗆。
“他們被揍就是活該!誰讓他們罵我是蔫了吧唧的丫頭片子,還要扒我衣服套那破爛花裙子,我真後悔,沒把那些王八蛋都打進衛生院,二哥就應該一個不落全把他們揍骨折拉倒!”
“你特麼給老子閉嘴!”
眼見着火冒三丈的應如磐要去廚房裏請家法——水曲柳做的擀面杖,陳媽趕緊上前死命攔住這位封建大家長,對着應汀琪和應澤琅一個勁的使眼色。
應汀琪這會兒展現了超高熟練度的“機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撈了倆饅頭,就抄起仍氣鼓鼓的應澤琅夾在腋下就往屋外跑。
那動作之靈活,金圓圓這種缺乏挨打經驗的看了,真是忍不住自嘆弗如。
鬧劇最終以應如磐的書房的重重一摔爲結束信號,而一直置身事外的應清珩也吃完了晚餐,自顧自轉着輪椅進了自己房間休息,仿佛啥也沒發生似的。
陳媽卻沒打算就這麼輕易了結這事。
朱小蓓被陳媽揪着,哭喪着臉聽其淬了寒冰般的憤怒訓斥。
金圓圓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聽了幾耳朵。
大概就是陳媽本來就打算給倆小少爺留飯,根本不用朱小蓓自作聰明的“好心提醒”。
因爲她清楚,不把留飯這事擺到明面上來說,應如磐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阻撓受罰後筋疲力盡的兒子填飽肚皮。
可朱小蓓這麼一做“好人”,簡直就是跟打應如磐的臉沒什麼區別。
是,就你善良,你比人親爹都心疼兒子,這親爹就是莎士比亞戲劇裏那冷血無情,六親不認的麥克白,你就是純潔無暇,心懷大愛的聖母瑪利亞。
這下好了,兩少爺今晚注定要餓肚子,這可比讓陳媽自己餓肚子都委屈難受!
朱小蓓被一頓輸出,渾渾噩噩地幫金圓圓收拾完餐桌,就趁着夜色遁逃回家了。
廚房裏,拿了桶準備來燒洗澡的陳媽見只有金圓圓一人在默默洗碗,恨鐵不成鋼地重重嘆了口氣。
沒去多餘問一句朱小蓓去哪了,陳媽把滿滿一壺水放在灶上,點燃了煤球,盯着橘紅的火焰看了一會兒,突然對金圓圓道:
“清珩他們的媽年輕時留洋歸國,摩登時髦愛極了跳舞,現在解放了成了文工團的幹部,常年在全國各地巡演,根本顧不上他們兄弟仨。”
金圓圓一愣,看向娓娓道來的陳媽,等着她接下來的話語。
“我也年紀大了,夫人還是閨閣小姐的時候我就一直服侍她,等她嫁過來我也成了應家的管事,可孩子們一天天長大,我一個老婆子根本應付不過來,這才請了朱小蓓來幫忙做飯。”
“至於你,也是清珩前段時間出任務受傷,我求了司令員,特意請來幫我一起照顧清珩養身子的。”
“不過這還沒滿一天呢,就讓你看了這麼些笑話,老婆子我也是沒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