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從懷中掏出個白玉藥罐拋給她。林宛手忙腳亂地接住,觸手冰涼。
“祛疤的。”謝珩掃了眼她藏在袖中的小臂,語氣嫌棄,“醜死了。”
林宛頓時漲紅了臉,連脖頸都泛起粉色:“你這人……”,她咬着唇瓣,愣是沒想出合適的詞來。
“我怎樣?”謝珩饒有興味地欣賞着她氣鼓鼓的模樣。
“就…就現在這樣!”她憋了半天,憋出這麼句毫無威懾力的話,自己先懊惱地垂下頭。
謝珩忽然覺得有趣極了。他轉身欲走,又回頭補了句:“對了,那寒玉需得挑大些的,否則不起效。”
話音方落,人已翻出窗外。只剩林宛攥着藥罐站在原地,從臉頰紅到了鎖骨。
青竹從外間進來時,正瞧見自家小姐倚在屏風邊,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連耳尖都染着霞色。
她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小姐可是受欺負了?”
林宛搖搖頭,“先用飯吧。”
青竹扶着她落座時,忽見一抹瑩白從她袖口滑出,是個精巧的瓷罐,罐身上浮雕着纏枝蓮紋,泛着細膩的釉光。
“這是……?”
林宛指尖一顫,迅速將瓷罐攏入袖中:“祛疤的藥。”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小臂上。那夜下山時被尖石劃出的傷口,如今已結了一層薄痂。
青竹恍然大悟,原來那翻窗的登徒子是來送藥的。她悄悄打量着自家小姐泛紅的耳根,心裏盤算起來。
雖說行事孟浪了些,倒還算有幾分真心。只是這世道,多少世家公子表面溫潤如玉,背地裏卻……
“小姐嚐嚐這蟹粉獅子頭。”青竹夾了塊金黃油亮的肉丸,故意岔開話題,“我方才在外間聽說攬月閣的廚子是從金陵請來的,最拿手淮揚菜。”
林宛心不在焉地應着,袖中藥罐貼着肌膚,涼絲絲的觸感讓她想起那人指尖的溫度。
方才他俯身時,衣領間漏出一縷冷香,像是雪後鬆林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氣,也不知他肩上的箭傷好了沒有……
“小姐?”青竹見她遲遲不動筷,忍不住輕喚。
“嗯?”林宛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盯着窗外發呆。她慌忙執起玉箸,卻把水晶肴肉夾成了芙蓉糕。
青竹抿嘴偷笑,卻也不點破。窗外春光正好,一枝海棠探進雕花窗櫺,映得林宛側臉如畫。
小丫鬟笑着道,“小姐真好看。”
林宛猝不及防被這麼一誇,微微紅了臉,“胡說些什麼。”
二人用罷飯菜,青竹托着腮幫子嘆了口氣,眉頭皺成了小疙瘩:“這寒玉究竟該去何處尋呐?”
小丫鬟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無意識地畫着圈,“西市的玉器鋪子都跑遍了,連個影子都沒見着。”
林宛聞言心頭微動,茶盞裏的茉莉香片漾起細碎波紋。她垂下眼睫,故作不經意道:“不如…去橫香書肆看看。”
“書肆?”青竹瞪圓了眼睛,手裏的杏仁酥“啪嗒”掉在碟子裏,“買玉爲何要去書肆呢?難不成掌櫃的還兼賣玉器?”
“這…這……”林宛耳尖倏地紅了,手指絞緊了袖口。
總不能說這是那個翻窗賊告訴她的吧?她慌亂地避開青竹探究的目光,“先去瞧瞧吧,許是…許是有什麼珍本記載……”
青竹歪着頭打量自家小姐緋紅的臉頰,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見林宛已經起身整理裙裾,只好咽下滿腹疑問,摸出荷包喚小二結賬。
走出攬月閣時,暮春的風裹着柳絮撲面而來。林宛將帷帽的輕紗又攏緊幾分,生怕被人瞧見自己發燙的面頰。
青竹跟在身後小聲嘀咕:“橫香書肆…聽着就不像賣玉的地方……”
轉過三條長街,巷子深處果然立着家不起眼的書肆。
褪色的青布招子上“橫香”二字已經模糊,門前的石階縫裏鑽出幾叢野蘭,倒顯出幾分清雅。
林宛在門前躊躇片刻,緊了緊帷帽,又確認面紗將下巴遮得嚴嚴實實。
這般打扮走在街上,活像兩個剛打劫完布莊的飛賊。
青竹扯了扯自己同樣捂得密不透風的領口,細聲抱怨:“小姐,咱們這模樣哪像是買玉的?倒像是……”她突然瞪圓了眼睛,壓低嗓音:“偷玉的。”
“別亂說。”林宛臊的慌,自己也覺得這行徑着實荒唐。
方才那翻窗賊說“捂嚴實些”時眼底閃過的促狹,如今想來分明是存心戲弄。她咬了咬唇,對青竹道:“你在外頭等着。”
推門時銅鈴輕輕晃動,撲面而來是脂粉與沉檀混着的幽香。
櫃台後坐着個約莫二十五六的女子,一襲絳紫羅衫鬆鬆垮垮地掛着,露出半邊雪白的肩頭。
她正執玉杵搗弄些什麼,鴉羽般的鬢發間斜插一支金步搖,隨着動作輕輕晃蕩。
見林宛裹得粽子似的進來,女子將玉杵“啪”地一聲擱在桌上,丹鳳眼一挑:“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青天白日的做賊呢?”嗓音帶着點慵懶的沙啞,像只剛睡醒的貓兒。
林宛被這直白的話刺得面紅耳赤,好在有面紗遮掩。她正欲開口,卻見那女子突然傾身向前,染着蔻丹的指尖直直撩開她帷帽輕紗。
“生的這般俏麗,遮着多可惜。”女子紅唇微勾,斜倚在紫檀櫃台前,絳紗衣襟隨着動作滑下半寸,露出鎖骨處一朵豔麗的刺青芍藥。
“說吧,來我這處有何事?”
林宛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跳,帷帽上的珠串譁啦作響:“掌櫃的別誤會……”她聲音越來越小,“我…我是來尋寒玉的……”
“寒玉?”女子眉梢高高挑起,丹鳳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她湊近林宛耳畔,帶着麝香的氣息拂過面紗:“瞧這小小年紀,竟也來買寒玉?”語氣裏滿是玩味。
林宛困惑地眨眨眼,水眸裏滿是澄澈,“寒玉的買賣還要挑年齡嗎?”
女子輕笑一聲,卻不作答,轉身從多寶格取出一方錦盒。盒蓋掀開時寒氣撲面,裏頭墊着的冰蠶絲上整齊排列着各式玉器。
“要什麼尺寸?”
林宛想起那人臨行前說的話,硬着頭皮道:“最…最大的……”
“啪”的一聲,女子合上錦盒,意味深長地打量着她:“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