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昊把電器廠的鐵門重新鎖好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用力拽了拽鏽跡斑斑的鎖鏈——這把鎖還是張幹事找出來的舊物,鑰匙插進去得晃三下才能擰開。
“我去鎮上買些機油,把沖床的零件擦擦。”蘇清月拎着布包從車間走出來,額頭上沾着點灰,“你呢?今天還去擺攤嗎?”
“不去了,”章昊把鑰匙揣進兜裏,“我得去趟廣州。”
蘇清月愣了一下:“又去進貨?可是……”她瞥了眼院門外,沒把“王虎可能搗亂”的話說出口。
“放心,”章昊看出她的顧慮,“我托李大叔幫忙照看,他在鎮上人面廣,王虎不敢太放肆。”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布包遞給她,“這是賣表剩下的錢,你先拿着,廠裏需要什麼就去買,記着賬就行。”
蘇清月捏着布包,指尖能摸到裏面零錢的棱角,心裏沉甸甸的:“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最多十天,”章昊看了看天色,“我得趕在火車發車前到縣城。”
趕到縣城火車站時,售票窗口前已經排起了長隊。章昊攥着兜裏的錢,只夠買張硬座票。候車室裏彌漫着汗味和方便面的味道,他找了個角落坐下,掏出從廠裏帶的舊報紙翻看——上面刊登着南方特區的新聞,字裏行間都是“機遇”二字。
火車搖搖晃晃走了三天三夜,章昊啃了三天幹饅頭。到廣州站時,褲腳沾着的機油已經硬成了殼,引得路人頻頻回頭。他沒心思在意這些,按着記憶往站西市場走,路過上次那家帆布帳篷時,八字胡老遠就沖他揮手:“靚仔!你可來了!”
鑽進帳篷,八字胡神秘兮兮地掀開個木箱:“看看這個!比上次的電子表稀罕!”
箱子裏是些巴掌大的半導體收音機,外殼鋥亮,貼着“香港制造”的標籤。章昊拿起一台擰了擰,裏面傳出清晰的粵劇唱腔,雜音比鎮上電器廠生產的老式收音機小多了。
“這貨怎麼拿?”章昊的心跳快了半拍——這玩意兒在北方肯定搶手。
“二十塊一台,五十台起批。”八字胡比了個手勢,“我跟陳老板熟,他特意留的貨,說你要是來,給你算便宜點。”
章昊心裏飛快盤算:一台賣五十塊,五十台就是兩千五的利潤,加上手裏的錢,差不多夠交電器廠的尾款了。但他盯着收音機的機芯看了半晌,突然問:“有沒有散件?比如電路板、喇叭之類的?”
八字胡愣了:“你要散件幹啥?不好賣的。”
“我有用。”章昊的目光落在收音機的電容上——這玩意兒跟鎮上電器廠生產的型號相似,說不定能改造舊設備生產。
“散件倒是有,”八字胡撓了撓頭,“陳老板那邊有批淘汰的零件,按斤稱,五塊錢一斤,你要多少?”
“先來二十斤。”章昊拍板。他想好了,不僅要靠賣成品賺錢,還得摸清門路,以後讓電器廠自己生產,這才是長久之計。
裝貨的時候,八字胡突然壓低聲音:“前幾天看到個北方人,跟你一個鎮子的,也在打聽收音機,說是姓王。”
章昊心裏一沉——肯定是王虎派來的人。看來這小子不僅想搶電器廠,連他的貨源都想截胡。
“知道了。”章昊不動聲色地把零件箱捆緊,“我先走了,貨還是按老地方運。”
離開站西市場,章昊沒直接去貨運站,反而繞到陳老板的作坊。上次學修收音機時,陳老板說過有批舊機床想處理,都是能用的好東西,就是運到北方麻煩。
“章老弟稀客啊。”陳老板正在給收音機換電容,見他進來,指了指牆角的木箱,“你要的電路圖畫好了,裏面還有套工具,送你了。”
章昊打開木箱,裏面果然有本手繪的電路圖,還有套鋥亮的螺絲刀和萬用表。他心裏一暖,把來意說了說——想把那批舊機床盤下來,運回紅旗鎮的電器廠。
陳老板聽完,眼睛亮了:“你真想搞生產?”見章昊點頭,他拍了拍大腿,“我認識個跑長途的車隊,老板是我老鄉,能幫你運到河北地界,運費算你便宜點。”
兩人正談着,作坊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的確良襯衫的男人探進頭來,正是王虎派來的人。他看到章昊,愣了一下,轉身就走。
“這是你對頭?”陳老板挑眉。
“鎮上的地痞。”章昊盯着那人的背影,“他也想要收音機。”
陳老板笑了:“放心,我做生意講規矩,既然跟你先談了,就不會再給他貨。不過他要是耍陰招,你得當心。”
章昊謝過陳老板,當天就把收音機和零件發了貨。他沒買返程的火車票,而是跟着陳老板介紹的車隊一起走——想看看王虎的人到底想耍什麼花樣。
車隊在國道上顛簸了兩天,第三天傍晚停在個路邊飯館吃飯。章昊正啃着饅頭,就見王虎派來的那人湊到車隊老板身邊,塞了個紙包,兩人嘀咕了半天。
章昊心裏有數了,悄悄跟過去,聽見那人說:“只要你們把姓章的貨卸在半路,這錢就是你們的。”
車隊老板掂了掂紙包,笑了:“放心,保準讓他拿不到貨。”
章昊沒聲張,轉身回了卡車。等車隊重新上路,他趁司機換班的功夫,悄悄把收音機箱子上的地址改了——從“紅旗鎮電器廠”改成了“紅旗鎮李大叔收”,又在箱子角落做了個不起眼的記號。
夜風吹進駕駛室,帶着股泥土的腥味。章昊望着窗外飛逝的樹影,嘴角勾起一抹笑。王虎想截胡?他倒要看看,最後是誰空歡喜一場。
離紅旗鎮還有一天路程時,車隊果然在半路停下了,說是“車壞了”,要等維修師傅來。章昊知道他們想趁機卸走自己的貨,索性裝作着急,跟另一個搭車的老鄉換了輛去縣城的拖拉機,提前回了鎮。
回到紅旗鎮時,已是深夜。章昊沒回家,直接去了李大叔家。敲開門,李大叔正就着油燈算賬,見他回來,趕緊把油燈撥亮:“你可算回來了!王虎這幾天天天去電器廠轉悠,還說要給你‘送賀禮’。”
“他的賀禮,我接了。”章昊把路上的事說了說,“您明天去國道口接下貨,就說是廣州來的零件。”
李大叔眼睛一亮:“你這是要讓他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止,”章昊看着油燈跳動的火苗,“我還要讓他知道,紅旗鎮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章昊去了電器廠。剛推開鐵門,就見王虎帶着幾個跟班站在院子裏,手裏還拎着桶油漆,地上的機器被潑得亂七八糟。
“章昊,你可算回來了!”王虎獰笑,“這廠子我叔看上了,識相的就趕緊籤字轉讓,不然這機器……”
他話沒說完,就被院門外的動靜打斷了。李大叔領着兩個搬運工,扛着幾個大箱子走了進來,箱子上赫然印着“香港制造”。
王虎的眼睛瞬間直了——這正是他讓車隊扣下的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