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內彌漫着濃重的鐵鏽、污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腐朽氣味。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只有阿啃平板電腦發出的微弱冷光,勉強照亮腳下溼滑、布滿粘膩苔蘚的管道壁。遠處隱約傳來滴水聲,在絕對寂靜中被放大得如同敲擊在心鼓上。
【認知同步率:95%】
冰冷的數字在陳默意識邊緣閃爍,提醒着她依舊身處懸崖邊緣。腳踝處被那痛苦觸須纏繞過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隱痛和冰冷,像是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不斷低聲訴說着無盡的苦楚。她咬緊牙關,忍着痛楚和高度緊張後的虛脫感,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阿啃身後。
“我……我說,剛才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阿啃的聲音在狹窄的管道裏帶着回音,顫抖得幾乎變調,“那不是普通的回響聚合體!它……它好像有意識!還想抓你上傳數據?!”
“是‘敘事者’留下的陷阱,或者監控節點。”陳默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她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徹底黑暗的管道,那沉重的閘門暫時擋住了可怕的追兵,但那種被冰冷目光鎖定的感覺依舊如芒在背,“他們似乎對那種強度的核心回響很感興趣。”
“太瘋狂了……”阿啃一邊哆哆嗦嗦地看着平板上極其簡陋且幹擾嚴重的管道示意圖,一邊喃喃自語,“這鬼地方到底還藏着多少這種‘驚喜’……我們最好快點,這臨時地圖說前面可能有岔路口,走錯了就可能跑到更深的廢棄區或者……直接撞進某個‘清潔工’休息室!”他說到最後幾乎帶上了哭腔。
陳默沒有回應,只是努力調整着呼吸,將大部分精力用於對抗腳踝處不斷試圖侵蝕她意識的痛苦低語,以及維持自身認知的穩定。高達95%的同步率讓她的感知依舊異常敏銳,她能“聽”到管道深處傳來的、不僅僅是水滴聲的細微動靜——那是更多模糊的、沉澱在此地的負面情緒回響,如同水底的淤泥,沉悶而壓抑。
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前方果然出現了三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岔路口,污水在此匯流,散發出更濃烈的惡臭。
“完了完了……地圖到這裏就沒了……信號完全被屏蔽了!”阿啃絕望地拍打着平板電腦,“這怎麼選?猜嗎?三分之一的機會!”
陳默閉上眼睛,強行忽略腳踝的劇痛和四周淤泥般的低沉回響,將感知聚焦延伸向三個洞口。
第一個洞口:傳來的回響最爲“新鮮”,帶着一種機械式的冰冷和秩序感,隱約還有細微的能量流動聲。是“清潔工”活動頻繁的通道? 第二個洞口:回響古老而混亂,夾雜着強烈的恐懼和絕望,深處似乎還有某種……巨大的、緩慢蠕動的存在感。危險。 第三個洞口:回響相對“稀薄”,雖然也有痛苦和麻木,但其中似乎夾雜着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屬於此地的“求知”和“觀察”的情緒碎片,很淡,卻像污水中一絲奇異的香水味。
“走這邊。”陳默指向第三個洞口。
“你確定?”阿啃一臉懷疑,“有什麼根據嗎?我的儀器什麼都測不出來!”
“直覺。”陳默不想多解釋同步率帶來的感知,率先邁入第三個管道。阿啃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哭喪着臉跟了上去,嘴裏不停念叨着“死定了死定了”。
這條管道更加狹窄,需要彎腰前行。腳下的污水更深,幾乎沒到小腿肚。那股奇異的“求知”回響似乎稍微清晰了一點,但依舊微弱。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就在阿啃幾乎要累癱放棄時,陳默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阿啃緊張地問。
陳默抬起手,示意他安靜。她側耳傾聽,同步率帶來的感知捕捉到了極其微弱的……哼唱聲?斷斷續續,調子古老而怪異,並非管道中應有的聲音。
而且,那哼唱聲似乎與腳踝處的痛苦低語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共鳴?
她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側上方一處管道壁似乎有破損,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微弱的光線和那哼唱聲正是從那裏傳來。
陳默示意阿啃托她一把。她艱難地攀上那處裂縫,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裂縫外似乎是一個更大的地下空間,像是廢棄多年的防空洞或者大型管道交匯處。角落裏,竟然用廢棄磚塊和破爛家具搭建了一個小小的、勉強可稱爲“營地”的地方。
一個穿着沾滿污漬、款式老舊的中山裝,頭發花白凌亂的老者,正背對着她,蹲在一個小火堆前,哼唱着那古怪的調子,專注地看着火堆上一個小陶罐裏煮着的、顏色可疑的糊狀物。火堆旁散落着一些舊書、筆記、還有幾件造型古怪的、像是自制探測儀器的東西。
最引人注目的是,老者的脖頸後面,似乎貼着一塊灰白色的、類似石膏藥貼的東西,邊緣微微散發着極淡的、與陳默腳踝處同源但微弱得多的痛苦回響能量。
就是這裏了!那微弱的“求知”回響和哼唱聲的源頭!
陳默輕輕落下,對阿啃低聲道:“外面有人。一個老人。可能知道出路。”
“人?活人?”阿啃又驚又疑,“在這種地方?不會是鬼吧?或者更糟……‘敘事者’的誘餌?”
“不像。”陳默搖頭,“我下去看看,你在這裏等着,如果有不對……”她沒說完,但阿啃明白意思,緊張地握緊了他的射線槍。
陳默深吸一口氣,稍微擴大裂縫,敏捷地鑽了出去,落地時盡量放輕聲音。
但那老者的聽覺似乎異常靈敏,哼唱聲戛然而止。他猛地回過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臉。他看到陳默,眼中瞬間閃過驚訝、警惕,然後迅速歸於一種研究者的審視好奇。他並沒有立刻表現出敵意,而是快速掃過陳默全身,目光在她手中的情緒鑰匙、裂紋匕首以及受傷的腳踝處停留了片刻。
“唔……一位從‘痛苦之巢’逃出來的訪客?還帶着……有趣的‘紀念品’。”老者的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學者特有的腔調,“而且,你的‘回聲’……很強,也很亂。高同步率者?真是罕見的樣本。”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這麼多!陳默心中警惕更甚,但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直接的威脅。
“你是誰?爲什麼在這裏?”陳默沒有放鬆戒備,保持着安全距離。
“秦懷仁。”老者緩緩站起身,拍了拍中山裝上的灰,“一個被自己的好奇心困在此地的老家夥。以前在大學裏研究民俗學和地方志,現在……研究這棟房子和它下面埋藏的東西。”他指了指腳下,語氣帶着一絲自嘲和狂熱。
民俗學家?陳默想起阿啃之前提過一嘴的傳聞。
“你知道出去的路?”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秦教授走向火堆,攪動了一下陶罐裏的糊狀物,“路是動態的,取決於‘它們’是否安靜。”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圍黑暗的空間,“而且,你現在被標記了,小姑娘。‘痛苦之巢’的那一點‘源痛’纏上你了,像黑夜裏的燈塔,‘清潔工’們會很喜歡的。”
陳默心中一凜,對方果然知道。
“你能解決這個?”她看向對方脖子後的灰白貼片。
“這個?”秦教授摸了摸後頸,笑了笑,“只是以前不小心沾上的一點小麻煩,我用古籍裏找到的土方子勉強壓制住它,但無法根除。或許……我們可以交換。你告訴我上面發生了什麼,特別是‘界楔’和‘痛苦之巢’的異動,作爲回報,我分享我知道的出路信息,甚至……關於如何暫時安撫你腳上那東西的一點小建議。”
就在這時,躲在管道裏的阿啃似乎因爲太久沒動靜,忍不住探出頭來:“陳默?怎麼樣?是敵是友?”
秦教授被突然冒出的阿啃嚇了一跳,但看到他手中的改裝設備和驚惶的表情後,眼中好奇更盛:“哦?還有一個?技術員?叛逃者?今天真是熱鬧。”
阿啃尷尬地爬了出來,躲到陳默身後。
陳默快速權衡。這個秦教授神秘莫測,知識淵博但也可能隱藏危險。但目前看來,他是唯一可能提供幫助的人。她需要信息,需要處理腳上的麻煩,需要出路。
“界楔碎了。”陳默言簡意賅,“我弄碎的。‘痛苦之巢’剛剛暴動,我們差點沒能逃出來。”
秦教授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碎了?!你竟然能……怪不得……怪不得回響的流向都發生了變化……”他激動地搓着手,在原地踱步,“重大事件!這絕對是重大事件!‘敘事者’們一定亂套了!”
他猛地停下,看向陳默:“你想擺脫‘源痛’標記?暫時的方法有,但需要一點……小小的冒險。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地方,殘留着一種特殊的‘鎮靜’回響,是過去試圖治療‘共鳴者’失敗留下的,或許能中和掉一部分‘源痛’的活性。但那裏也不安全,有一個基於‘醫療失敗恐懼’形成的回響實體在徘徊。”
又是冒險。陳默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但她沒有選擇。
“帶路。”
“很好!跟我來!”秦教授顯得興致勃勃,立刻收拾起他的幾件關鍵物品,包括一個古老的羅盤和一本皮革封面的厚筆記,“順便路上我們可以聊聊……你對‘初始之鏡’知道多少?或者,‘鎖匠’的傳說?”
他看似隨意的問題,卻讓陳默心中猛地一動。
初始之鏡?鎖匠?
零號的碎片記憶、痛苦回響中的實驗片段、還有這個神秘的民俗學家……碎片似乎正在開始匯聚。
【認知同步率:95%】……穩定,卻危險。
她看了一眼絮絮叨叨抱怨着髒亂差的阿啃,和已經興致勃勃走入黑暗的秦教授。
一支臨時的、各懷鬼胎、充滿缺陷的隊伍,就這樣在污濁的地下黑暗中,初步成型。
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尋找“鎮靜回響”,中和“源痛”標記。
而更深層的目標,已在無人言說中悄然埋下:拼湊真相,找到對抗“敘事者”和“源底”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