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地面的震動逐漸平息,只餘下塵埃在從頂棚裂縫透下的慘淡月光中緩慢飄浮。身後被徹底掩埋的洞口如同一個剛剛愈合的醜陋傷疤,無聲地訴說着下方的慘烈與毀滅。空氣中彌漫着硝煙、塵埃、燒焦電線的刺鼻氣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認知蛆蟲被徹底消滅後殘留的、如同腐臭雞蛋般的精神惡臭。
陳默癱坐在地,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牽動着手臂上那道火辣辣的傷口。97%的同步率如同高燒般灼烤着她的神經,變異鼠和蛆蟲帶來的破碎感知碎片仍在意識邊緣糾纏不去,與“怒之鑰”殘留的暴戾情緒混合,讓她有種想要撕裂什麼的沖動。她死死攥着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用物理的痛楚來對抗精神的混亂。
阿啃直接趴在了地上,幹嘔着,他的平板電腦屏幕漆黑,暫時成了廢鐵。秦教授則靠着一個集裝箱劇烈咳嗽,臉色灰敗,顯然剛才的EMP沖擊和劇烈奔跑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負擔過重。
獨眼操控着輪椅緩緩靠近,輪胎碾過地面的碎屑發出輕微的聲響。他那只獨眼仔細地掃過三人狼狽不堪的模樣,最終停留在陳默流血的手臂和那雙過於幽深、仿佛有暗流涌動的眼睛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扶手上屏幕的數據流跳動得異常頻繁。
“看來……‘客人’的問題解決了。”他的電子合成音再次響起,聽不出太多情緒,“雖然解決得有點……過於徹底。”他瞥了一眼被廢墟填埋的洞口,語氣裏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肉疼——畢竟那是他“倉庫”的一部分。
陳默抬起頭,汗水混着血水和污漬從額角滑落,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刀子,直刺獨眼:“代價。清潔工的動向。還有,我們要的東西。”
她沒有絲毫寒暄或討價還價的意思,直接索要承諾的報酬。在這種地方,軟弱和猶豫只會被吞噬。
獨眼與她對視了幾秒,那只電子眼似乎微微調整了一下焦距。他似乎在評估陳默的狀態和價值,以及……毀約的風險。最終,他似乎是得出了某種結論,操作了一下扶手。
“清潔工的兩支快速反應小隊目前被你們弄出來的塌方動靜吸引,正在朝工業區更南邊的廢棄焚燒廠方向移動,大概能給你們爭取到半小時左右的絕對安全時間。”他調出實時監控畫面,上面代表敵人的紅點確實正在遠離。“這是實時數據流接口,臨時權限,有效期到你們離開這片區域。”他發送了一個加密數據包到阿啃那台剛剛重啓、屏幕還閃爍不定的平板電腦上。
阿啃如獲至寶,立刻開始接收和解密。
“至於你們要的‘小玩意兒’……”獨眼操控機械臂,從輪椅底座一個隱蔽的儲物格裏取出了兩樣東西。
第一件是一個比秦教授脖子上那個更薄、更小巧的灰白色貼片,材質像是某種生物陶瓷,表面有着極其細微的電路狀紋路。“‘認知幹擾貼片·改’,能模擬低於實際20%左右的同步率波動,騙過大多數常規和便攜式掃描設備。持續時間取決於你的實際同步率和環境幹擾強度,理論上能維持12到24小時。副作用是可能會產生輕微的方向感錯亂和情緒鈍化。”
第二件則是一個小巧的金屬注射器,裏面裝着一種微微蕩漾的、如同液態翡翠般的藥劑。“‘山寨版情緒穩定劑’,高效鎮靜成分混合了微量的靈子抑制劑,能短時間內強行壓制同步率的活性,降低感知敏感度和回響共鳴,效果大約持續一小時。副作用是藥效過後可能會有短暫的情緒反噬和同步率小幅反彈,並且有輕微成癮性。慎用。”
都是效果顯著卻後患不小的東西,典型的黑市風格。
獨眼將兩樣東西放在機械臂托盤上,遞到陳默面前:“選一個,作爲這次清理任務的報酬。或者,兩個都要,但你們需要再幫我做一件事。”
陳默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伸手拿過了那枚“認知幹擾貼片·改”。模擬低同步率比強行壓制更重要,後者更像飲鴆止渴。她需要的是隱匿和行動時間,而不是短暫的麻痹。
“聰明的選擇。”獨眼似乎並不意外,“使用方法很簡單,貼在頸動脈附近,它會自動吸附並激活。”
陳默立刻撕開保護膜,將貼片按在左側脖頸。一陣冰涼的刺痛感傳來,貼片仿佛活物般微微收縮,緊密地貼合在皮膚上。幾乎瞬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剝離感”,仿佛靈魂外面被套上了一層模糊的玻璃罩。周圍那些尖銳的、無處不在的環境回響頓時減弱了許多,變得沉悶而遙遠,腦袋裏的劇痛和煩躁感也減輕了不少。一種虛假的、卻令人鬆了口氣的“平靜”籠罩了她。
【外部模擬同步率:77%】 【實際同步率:97%】(被抑制活性,但本質未變)
效果立竿見影,但那種情緒鈍化和輕微的眩暈感也確實存在。
“另一個呢?關於降低同步率的信息?”陳默追問,沒有忘記最重要的部分。
獨眼收回托盤,電子眼閃爍了一下:“真正安全降低同步率的方法,據我所知,不存在。那是一個不可逆的認知深入過程。但就像你的技術員朋友說的,‘錨定’和‘抑制’是可行的思路。”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調取資料:“我知道一個地方,或許有你們需要的東西。城西,‘老唱片行’。”
“老唱片行?”秦教授皺起眉,“我知道那裏,一家很有年頭的舊貨店,老板是個怪人,收集各種老舊唱片和奇怪物件。它和同步率有什麼關系?”
“那只是表象。”獨眼意味深長地說,“唱片行的地下,藏着一個小型的、非官方的‘回響平衡俱樂部’。是一些不願意被‘敘事者’控制,又無法擺脫高同步率困擾的可憐蟲們自發形成的互助組織。他們交換信息,嚐試各種偏方,據說……有人在那裏找到過一種特殊的‘黑膠唱片’,播放時能產生一種奇特的‘白噪音回響’,暫時‘覆蓋’並穩定高同步率狀態,效果比我的山寨藥好點,副作用也小些。”
他看向陳默:“但那地方很隱蔽,入口需要口令,而且不歡迎陌生人。老板‘針叔’脾氣古怪,只認東西不認人。你們如果想進去,可能需要一件‘敲門磚’。”
“什麼敲門磚?”
“針叔最近在癡迷地尋找一張絕版的老唱片,叫做《星塵回憶》。據說那張唱片裏錄制了某個早期天文台接收到的、來自深空的異常電波信號轉換成的音樂,帶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寧靜而虛無的回響。但他找遍了所有渠道都找不到。”獨眼說道,“如果你們能搞到那張唱片,或者哪怕只是確切的、能拿到它的線索,針叔或許會願意爲你們破例一次。”
《星塵回憶》?深空異常電波?這聽起來簡直像是都市傳說。
“我們去哪裏找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阿啃忍不住抱怨。
“這就不是我的問題了。”獨眼攤了攤手(機械臂),“情報我已經給了,代價也付了。交易結束。”他操控輪椅向後轉去,似乎不打算再多說。
“等等。”陳默叫住他,“‘鎖匠’。你知道多少?”
獨眼的輪椅頓住了。他沒有回頭,但扶手上的屏幕數據流再次劇烈跳動了一下。
“……那是個古老的名字,代表着麻煩和禁忌。”他的電子合成音似乎壓低了一些,“關於他的信息很少,而且都被‘敘事者’列爲最高機密。我只知道,他留下的‘鑰匙’很危險,每一把都牽扯着巨大的因果和……代價。而你,”他終於微微側過頭,電子眼掃過陳默口袋的方向(那裏放着三把鑰匙),“拿着不止一把。好自爲之。”
說完,他不再停留,輪椅無聲地滑入倉庫深處的陰影中,很快消失不見。同時,倉庫側面的小門再次發出輕響,鎖鏈滑落,門緩緩打開,露出了外面工業區荒涼的夜景。
短暫的交易結束了。他們獲得了寶貴的情報、一件有用的裝備,以及一個新的、更加縹緲的目標。
陳默摸了摸脖頸上冰涼的貼片,感受着那份虛假的平靜下,97%同步率依舊如同休眠火山般蟄伏的力量。手臂的傷口還在作痛,提醒着她現實的殘酷。
“老唱片行……《星塵回憶》……”秦教授喃喃自語,眼中再次燃起學者般的好奇火焰。
“先離開這裏。”陳默站起身,壓制着輕微的眩暈感,“‘清潔工’給的時間不多了。”
三人迅速走出倉庫,融入工業區的黑暗之中。脖頸上的貼片暫時爲他們提供了掩護,但前路依舊迷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