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還有身後那逐漸遠去卻依舊撼動心魄的爆炸轟鳴與非人尖嘯,混合成一片混亂的交響,敲打着秦天宇幾乎崩斷的神經。他幾乎是憑借本能跟着潰退的人流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吸入的空氣都帶着那股甜膩的血腥和焦糊味。
林宏宇最後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他的腦海裏。還有胡雨露重傷沖出鬼域的身影,以及其他被血色絲線拖走、被鬼域吞噬的隊員無聲的絕望……
這就是馭鬼者的日常?這就是所謂的“守護”?
冰冷的嘔吐感涌上喉嚨,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返回基地的車輛裏,死寂得如同運屍車。沒有人說話,幸存者們癱在座椅上,眼神空洞,身上沾滿血污和灰燼。傷者的呻吟微弱而痛苦。張傑靠在那裏,那條扭曲的手臂被簡單固定着,他閉着眼,但緊繃的臉部肌肉和微微顫抖的拳頭顯示他遠不如表面平靜。陳濤不見了蹤影,或許去了別的車,或許……
秦天宇不敢想下去。
車隊沒有回到往常的入口,而是駛入了一個更加隱蔽、守衛更加森嚴的地下通道。經過層層消毒和隔離檢查,他們被帶入一個完全封閉的醫療隔離區。
這裏的氣氛比之前的醫療部還要冰冷和壓抑。穿着全身防護服、面部被面具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工作人員沉默地進行着各種檢查和處理,動作機械而高效。濃重的消毒水味也掩蓋不住那股新添的、新鮮的血腥和焦臭味。
秦天宇和其他輕傷者被要求脫下污染的衣物,進行全身沖洗(冰冷刺骨、加入特殊藥劑的水流),然後接受詳細的掃描和抽血。整個過程沒有人交談,只有儀器運轉的嗡鳴和指令簡短的聲音。
他試圖打聽林宏宇和胡雨露的情況,但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沉默或“無權知曉”的回應。
一種巨大的不安籠罩着他。
處理完畢後,他們沒有被允許返回宿舍,而是被分別帶入了不同的單人隔離間。這裏的設施比之前的靜滯室稍好,有簡單的床鋪和獨立衛生設施,但門上的鎖具同樣復雜,監控無處不在。
時間在焦慮和等待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隔離間的門滑開。站在門口的,是臉色蒼白如紙、換上了一身幹淨病號服、但眼神依舊冷冽的胡雨露。她左邊袖子空蕩蕩地垂着——她的左臂齊肩而斷,斷口處包裹着厚厚的、滲透出淡黃色藥液的紗布。
“出來。”她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天宇跟着她走出隔離間,來到一條空曠的走廊。
“林宏宇呢?”秦天宇迫不及待地低聲問道。
胡雨露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依舊冰冷:“重傷。侵蝕率因強行對抗和自殘性使用能力而急劇飆升,一度突破65%,瀕臨復蘇。現已轉入‘深度治療艙’,能否撐過來,看他的命。”
65%!深度治療艙!秦天宇的心髒猛地一沉。他記得劉博士說過,超過70%就是不可逆的復蘇臨界點。
“那……其他人……”
“死了三個,重傷七個,輕傷包括你在內五個。”胡雨露報出一串冰冷的數字,“‘血紡錘’本體在‘最終淨化’打擊下暫時沉寂,鬼域收縮,但未被根除。總部已派遣‘特勤隊’接管後續封鎖。”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獨眼死死盯住秦天宇,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刺穿他的靈魂。
“現在,告訴我。在紡織廠外圍,林宏宇被‘血棉線’擊中前,你做了什麼?爲什麼那根針對你的血線,會突然轉向攻擊他?”
秦天宇呼吸一窒,背後瞬間滲出冷汗。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重復了一遍:“我不知道……我當時很害怕,體內的力量失控了,可能散發出的氣息吸引了它……林宏宇是爲了救我才……”
“失控?”胡雨露逼近一步,獨眼中閃爍着懷疑和審視,“僅僅是失控散發的寒氣,會讓‘血紡錘’分出核心級別的捕獵血線針對你?陳濤的戰場記錄儀數據顯示,在你‘失控’前零點三秒,有極其微弱但異常純淨的高位階靈異波動從你位置散發!那是什麼?”
秦天宇的心跳幾乎停止。陳濤的儀器竟然捕捉到了那一絲波動?!是那個神秘意念出現時的殘留?
“我……我不知道什麼波動……”他艱難地否認,眼神下意識地避開了胡雨露的逼視,“可能就是寒屍力量暴走的前兆……”
胡雨露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幾秒,走廊裏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最終,她似乎暫時壓下了疑慮,但眼神中的警惕絲毫未減。
“最好如此。”她冷冷道,“記住,在這裏,任何異常都意味着危險。對你,對別人,都是。”
她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你的評估報告出來了。鑑於你在兩次任務中的‘表現’(她加重了這兩個字),尤其是第二次任務外圍的‘能量異常’和對血棉蛭的‘特殊抑制作用’,總部認爲你具備一定的‘潛在價值’。”
他們停在一扇標注着“檔案閱覽室(限權)”的金屬門前。
“你的權限被臨時提升至C級。可以查閱部分非核心事件檔案和基礎研究報告。這是‘投資’,也是監視。”胡雨露進行了一系列復雜的身份驗證,“希望你珍惜這個機會,盡快‘成長’起來,而不是變成下一個需要被處理的麻煩。”
門滑開,裏面是一排排閃爍着幽光的檔案服務器和幾台孤零零的查詢終端。
“你可以在這裏待兩個小時。系統會記錄你的所有查詢記錄。”胡雨露說完,留下一個冰冷的背影,轉身離開。
秦天宇獨自站在空曠的檔案室裏,心髒仍在狂跳。胡雨露的懷疑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但眼前的機會,他絕不能錯過。
他走到一台終端前,深吸一口氣,將手掌按在感應器上。
【身份驗證:秦天宇(代號:寒屍)。權限等級:C級。歡迎訪問內部檔案庫。】
屏幕上彈出簡潔的檢索界面。
他首先輸入了“柴豔冬”和“鏡魘事件”。
屏幕上跳出數份高度加密的檔案,大部分他都沒有權限查看。唯一能點開的一份,是事件簡報。
【編號:774-β(鏡魘變種)】 【地點:清苑小區7棟B單元1203室(秦天宇住所)】 【事件描述:研究員陳濤於[數據刪除]監測到高強度鏡面靈異波動,應急小隊抵達現場後確認一名平民(柴豔冬,男,24歲)已被拖入鏡界。現場殘留強烈怨念及追蹤印記,已標記於共生者秦天宇身上。】 【處理結果:目標丟失。判定死亡。事件歸檔。】 【備注:鏡魘類事件存活率低於0.03%,且受害者存在被同化爲“鏡鬼”風險,極具攻擊性。建議持續監控關聯者秦天宇。】
冰冷的文字,扼殺了他最後一絲僥幸。冬子……真的沒了。甚至連屍體都沒有。而且,總部早就知道那鏡子有問題?陳濤在監測?爲什麼之前沒有任何警告?!
憤怒和寒意交織在一起。
他又嚐試輸入“醫生”。
【檢索關鍵詞“醫生”:查到13784條相關記錄。請細化檢索條件。】
範圍太大。他想起林宏宇的警告,嚐試輸入“總部 醫療部 異常”。
這次跳出的記錄少了很多,但大部分依舊權限不足。只有幾條關於某種特殊鎮靜劑副作用報告的邊緣記錄,語焉不詳。
他皺緊眉頭,思考片刻,換了一種思路。既然那個聲音在靜滯室出現,或許……
他輸入“靜滯室 通訊 異常幹擾”。
一條不起眼的、標記爲“低優先級”的陳舊日志記錄跳了出來。
【日志日期:[數據刪除]】 【記錄人:系統自動】 【事件:第七靜滯區(深層)能量屏障檢測到微弱異常波動,頻率特征與已知任何靈異源及設備均不匹配。波動持續0.7秒後消失。初步判定爲系統背景噪音或未知靈異殘留幹擾。建議觀察,無需采取行動。】 【備注:該區域鄰近【數據刪除】廢棄實驗區,存在 historical 能量殘留可能。】
第七禁制區?深層?廢棄實驗區?
秦天宇記住了這些關鍵詞。那個幫助他的聲音,來自靜滯室深處?或者某個被封鎖的廢棄區域?
時間不多,他立刻又輸入了“血紡錘”和“最終淨化”。
這次跳出的信息多了不少。
【編號:029(血紡錘)】 【危險等級:A(暫定)】 【描述:源於舊時代紡織廠大規模死亡事件的聚合體靈異。渴望“紡紗”,將生命靈魂紡成血線,修補自身並擴張鬼域。物理攻擊抗性極高,常規靈異攻擊效果有限,具備極強的精神污染和同化能力。】 【歷史記錄:曾於[數據刪除]年造成特大傷亡事件,後被成功收容於西郊第三紡織廠地下“沉眠井”,由多重符籙及能量屏障封鎖。】 【弱點:極度畏懼【數據刪除】。高頻振動可暫時幹擾其血線控制。“最終淨化”(即高當量靈能炸彈飽和打擊)可暫時摧毀其物理形態,但無法徹底消滅其核心,需後續跟進收容。】 【最新記錄:[數據刪除]年[數據刪除]月[數據刪除]日,封鎖失效,鬼域擴張。執行“最終淨化”預案。目標物理形態重創,陷入沉寂。鬼域收縮。傷亡:……(權限不足)】
看到“無法徹底消滅”和“傷亡”後面那刺眼的權限不足,秦天宇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那麼可怕的怪物,竟然只是被暫時打沉?而傷亡數字卻被隱藏了?
他注意到“沉眠井”和“封鎖失效”。好好的封鎖,爲什麼會突然失效?
他嚐試檢索“沉眠井 封鎖 失效原因”,結果卻是【權限不足】。
就在他準備繼續嚐試其他關鍵詞時,終端屏幕突然閃爍了一下,自動跳轉到了一個空白檢索界面,緊接着,一行紅色的、加粗的警告文字彈出:
【警告:檢測到非常規高頻次敏感詞查詢行爲。權限驗證升級……驗證通過。繼續操作將被記錄並提交安全部門審核。】
同時,檔案室的燈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一股極其微弱的、被窺視的感覺掠過秦天宇的皮膚,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眼睛正在背後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是陳濤?還是總部其他的監控系統?
秦天宇立刻停止了操作,後背驚出一層冷汗。他太大意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瀏覽了一些關於靈異能量基礎分類和常見鬼域特性的公開資料,直到兩個小時時限到達。
離開檔案室時,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查到的信息支離破碎,卻拼湊出一個更加黑暗和危險的輪廓。總部隱藏了太多秘密,而他已經引起了注意。
回到臨時分配的宿舍,他發現門口放着一個新的金屬盒。裏面不再是標準配額,而是五支高效鎮靜劑,三支“寧神”,以及……兩支包裝完全不同、沒有任何標識、只有編號(7B)的深紫色注射器。
裏面還有一張簡單的打印紙條:【“表現”獎勵。慎用。】
7B?他立刻想起了那個掛着“醫療部 - 授權人員僅限”牌子的區域!
這是胡雨露說的“投資”?還是某種……試探?
他看着那兩支深紫色的注射器,它們散發着一種比藍色鎮靜劑更加危險誘人的氣息。體內的寒屍之力似乎對其產生了強烈的渴望,同時又有一絲本能的忌憚。
就在這時,宿舍內的通訊器響起了急促的鈴聲。
不是公共廣播,而是直接連通他房間的內部線路。
秦天宇拿起聽筒。
對面傳來一個溫和的、他不久前才聽過的聲音——是劉博士。
“秦天宇先生嗎?聽說你安全返回,我就放心了。”劉博士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得體,“關於這次任務,以及你的一些‘特殊’表現,我這裏有一些初步的分析結果,或許你會感興趣。另外,關於你朋友柴豔冬的那起鏡魘事件,我這邊也偶然發現了一些……有趣的巧合點。”
“不知你現在是否方便,來一趟我的個人實驗室?我們可以……詳細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