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空間扭曲感猛地消失，小囡囡從半空中跌落，“噗通”一聲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預想中星輝漫天的景象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牲畜臊臭、劣質酒氣和某種熟悉銅腥味的渾濁空氣。耳邊充斥着嘈雜的人聲、馱獸的響鼻聲和車輪碾過石板的軲轆聲。
她頭暈眼花地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蜷縮在一個昏暗肮髒的角落，身後堆着幾個散發黴味的麻袋。眼前是一條狹窄的巷道出口，外面似乎是一條街道，晃動着各式各樣的腿腳和車輪。
她真的離開了那片星空廢墟！哥哥說的辦法有效！
“哥……”她下意識地喃喃一聲，立刻警惕地捂住嘴，縮回陰影裏，大眼睛緊張地打量着四周。
這裏顯然不是青木門那樣的清修之地，也不是南嶺荒山。街道兩旁的建築低矮而擁擠，多是土石結構，屋檐下掛着褪色的布幌，寫着些她不認識的文字。行人大多風塵仆仆，穿着粗陋的皮襖或麻衣，言語粗獷，帶着各地口音。偶爾有穿着體面、佩戴武器的人走過，周圍的人都會下意識地讓開些距離。
這是一個驛站，或者一個邊境小鎮的集市。
小囡囡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褂子在穿越星空後似乎更破了，沾滿了灰塵。懷裏的青銅面具溫度已經降了下來，恢復成冰冷的銅片，只是表面那暗金赤色的血紋似乎更深了一些，像是徹底融入了銅質。小指上的戒指也安靜下來。
哥哥最後急切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羽化神朝的敵人……找‘守拙宗’……或者‘北域王庭’……”
可是，這裏是哪裏？守拙宗和北域王庭又在何方？
她小心翼翼地扒着牆角，向外窺探。目光所及，並未看到穿着羽化神朝黑袍的人，這讓她稍稍鬆了口氣。但那股若有若無的、熟悉的銅腥氣，卻始終縈繞在鼻尖，與驛站的各種氣味混合，難以分辨源頭。
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強烈的飢餓感和口渴感襲來，提醒着她凡人的軀體需要補給。她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阿春給的飴糖早就在星空穿梭中不知所蹤。
必須弄點吃的喝的，還要打探消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驚慌，抱着青銅面具，低着頭，混入了街道上的人流。
人們大多行色匆匆，沒人注意這個衣着破爛、滿臉灰塵的小不點。她試圖從路人的交談中捕捉信息，但口音雜亂，語速又快，她只能零星聽到些“商隊”、“關稅”、“北邊不太平”之類的詞。
她的目光被一個冒着熱氣的攤子吸引。那是一個賣面餅的老婦人，攤子上的烙餅散發着誘人的麥香。小囡囡咽了咽口水，站在不遠處，眼巴巴地看着。
老婦人注意到了她，皺了皺眉，揮揮手：“去去去，小叫花子，別擋着做生意。”
小囡囡臉一紅，低着頭快步走開。委屈和無助涌上心頭，她咬緊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哥不在了，沒人會把她抱在懷裏，溫聲細語地哄她，給她烤栗子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越來越餓，越來越渴。經過一個水槽時，她看到幾只馱獸在飲水，也顧不得許多，湊過去用小手捧起水喝了幾口，水裏有股牲口的味道，但她顧不上了。
就在她喝水時，一陣清晰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傳來，伴隨着一聲略帶傲慢的吆喝：“讓開！讓開！百煉宗的鑄器車駕到，閒人避讓！”
小囡囡被擠到路邊，只見一輛由四匹高大駿馬拉着的、覆蓋着深色篷布的車輦緩緩駛過。車輦做工精良，車身上鑲嵌着金屬紋飾，似乎是某種鍛造工具的圖案。而最引她注意的，是那股從車廂縫隙中隱隱散發出的、濃鬱的銅鐵腥氣和灼熱感——這感覺，竟與哥哥敲打銅片、以及那星空廢墟中的青銅碎片，有幾分微妙的相似，雖然遠不及後者古老蒼涼，卻更多了種人工鍛造的火氣。
“百煉宗？”旁邊有人低聲議論，“是那個以煉器聞名的宗派？他們的人怎麼跑到這偏遠驛站來了？”
“聽說是在尋找什麼特殊的古銅料，跑遍了各處遺跡和黑市……”
古銅料？小囡囡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青銅面具。
車隊並未停留，徑直朝着驛站另一頭駛去，看樣子是去了驛站中最好的客棧。
小囡囡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她個子小，在人流和貨堆中穿梭，並不顯眼。她想知道這個“百煉宗”和銅有沒有關系，會不會……和羽化神朝有關？或者，他們會不會知道“守拙宗”和“北域王庭”？
車隊停在一家名爲“歸途”的客棧後院。幾個穿着統一褐色短褂、腰間掛着錘形令牌的弟子跳下車，開始卸貨。他們搬下來的箱子裏，果然散發出更濃鬱的金屬和火炭氣息。
小囡囡躲在一堆木料後面，偷偷觀察。她看到其中一個弟子打開一個較小的箱子，裏面似乎是一些破損的兵器、甲片或是古老的金屬碎片，那名弟子拿起一塊泛着青綠色的殘片，仔細打量着，搖了搖頭，又扔了回去。
那殘片的顏色……很像哥哥撿到的那塊。
就在這時，另一個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幾個穿着普通但眼神精悍、行動間透着默契的漢子走進了客棧，他們要了間僻靜的客房，路過院子時，其中一人看似隨意地瞥了一眼百煉宗弟子正在搬運的箱子，目光銳利如鷹。
小囡囡的心突然提了一下。那眼神，不像普通的行商或旅客，倒有點像……青木門裏那些訓練有素的師兄？但又有些不同，更冷硬，更警惕。
而且，她隱約看到，其中一人的領口內側，似乎繡着一個極小的、不易察覺的圖案——那是一株在懸崖峭壁上頑強生長的、線條簡潔的青色鬆樹？
這個圖案，她從未見過。林師兄、長老、甚至羽化神朝的黑袍人，都沒有用過這個標記。
是“守拙宗”嗎？還是“北域王庭”？
或者，是別的什麼勢力？
小小的驛站，似乎因爲百煉宗和這夥神秘人的到來，而暗流涌動。
小囡囡屏住呼吸，把自己縮得更小。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是試着接觸百煉宗？還是留意那夥繡着青鬆的人？
懷裏的青銅面具冰涼，小指上的戒指也無言。
哥哥只指明了方向，卻沒有告訴她具體的路該怎麼走。
她必須靠自己，在這充滿了未知、危險和可能機遇的銅腥驛站裏，找到下一塊踏腳石。
夜幕，正悄然降臨，將驛站的喧囂漸漸裹入一片朦朧的燈火和更深的陰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