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沈竹齡病了,莊慕一拍大腿,跟在傅聿成後面,安排得明明白白:“走!跟你回去看看我表舅媽。”
他的表舅媽今天初見準兒媳,已經被溫聲細語地哄了一輪,快樂閾值被拔得很高,對比之下,見到他就顯得沒有以往開心。
“渾小子,你怎麼來了。”
“剛好和我哥在一塊兒,聽說您老人家病了,我哥心急要回來,我哪能輸給他。”
莊慕自個兒拉過椅子,輕車熟路地在沈竹齡床前坐下。
床頭櫃上擱着一盤削好的蘋果,每塊大小均勻,是剛好適合入口的形狀,整齊擺放着很有美感。
莊慕不用人招呼,叉起一塊送進嘴裏。
傅聿成的目光着重在蘋果上停了停。
削蘋果的人,顯然手很穩。
又跑哪兒去了。
假裝沒看出自家兒子在找人,沈竹齡打量着傅聿成,眉尾揚起精明的笑紋:“是聽說我病了,才心急回來的麼?”
如此明顯的話中有話,傅聿成怎會聽不出,於是也不好直接開口問了,收回環視的視線,不坐下,往旁邊的鬥櫃舒服一靠,長腿自然交疊。
“你身體怎麼樣?”
“小感冒而已,哪能想到你們全都跑來了,都怪梅嬸多嘴,淨說不該說的。”沈竹齡揮揮手,笑道。
“吃過藥了?”傅聿成問。
別看沈竹齡端莊婉約,向來最怕吞藥丸,尤其膠囊類的,說噎嗓子,逃避吃藥的本事一流。
“吃了,澆澆盯着吃的,一顆沒漏。”
任務已完成,此刻面對兒子的詢問,沈竹齡一點都不虛。
“澆澆?”
“瀟兒啊,她說她的小名叫澆澆,喜歡熟的人這麼叫她。”
瞧傅聿成面露疑惑,沈竹齡也不免奇怪,盛瀟兒的小名,兒子會不知道?
這兩人平時相處都幹什麼去了?
傅聿成默了默,追問:“哪個澆?爲什麼是澆澆?”
“澆花的澆,她說,她小時候剛學說話,咬字不清楚,稱呼自己老把瀟瀟說成澆澆,她媽媽覺得可愛極了,就一直這麼叫她。”
看自家兒子還真是不知道,沈竹齡心中雖有疑慮,仍知無不言,把剛才盛瀟兒對她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莊慕坐在一旁嘎吱嘎吱地嚼着蘋果,嘴巴沒空,不妨礙他豎起耳朵聽故事,眼風在沈竹齡和傅聿成之間轉來轉去。
聽到這裏,聽出了一絲意味,把嘴裏的蘋果吞掉,抽空插嘴。
“哥,嫂子沒告訴你?”
還真沒告訴。
傅聿成沉靜的目光掃來,平靜無波,莊慕卻敏銳地讀出了幾分惱意,懂了,扎到他哥的心窩子了,趕緊自罰地打了打嘴巴,緊緊閉上。
沈竹齡看莊慕的動作不禁好笑,莊慕也算個實打實的紈絝二世祖了,在家裏面無法無天,天皇老子都不怕,唯獨就怕他哥傅聿成。
搞不清楚兒子和準兒媳之間是怎麼回事,據梅嬸臥底觀察,這兩人也不像感情不睦,沈竹齡想了想,表達自己的看法:“澆澆性格挺好的,開朗活潑,不端着裝着,也會哄人,和我沒聊幾句就說喜歡我,也說喜歡梅嬸。”
莊慕一聽,這不機會來了,趕緊將功補過,專哄他哥開心:“嫂子嘴巴這麼甜?那我哥豈不是天天聽她告白,耳朵都得起繭子了吧,哈哈,女人喲……”
莊慕一邊猛拍馬屁,一邊悄摸摸地觀察傅聿成的反應,卻見後者神情肅然,向他投來一眼,目光仿佛在涼水裏浸過,凍得他心間發毛。
“沒說過喜歡我。”
“……”
莊慕徹底閉嘴了。
他還能說什麼。
也是料不到他哥的行情這麼差。
他哥這種品相都看不上,盛瀟兒是能成大事的。
捕捉到傅聿成眉宇間一閃而過的落寞,沈竹齡心中了然,覺得事情有點意思:“不喜歡你,人家女孩子會願意和你一起吃住,會主動上門照顧你媽媽?”
“傻兒子,喜歡不一定要靠說的。”
沈竹齡點到即止。
感情之事,還得當局者自己破繭,至少她看盛瀟兒不像無心之人。
這一對,一個表面自由奔放,實則內心敏感不自信,一個內斂寡言,一往情深卻不善言辭表達,要蹉跎到猴年馬月,才能讓她抱上小乖孫?
沈竹齡在心中悠然一嘆,看着沉默不語的傅聿成:“去把人叫回來吃飯吧,她說去參觀一下,不知跑哪兒去了。”
難爲他,回到後一直忍着不去找,也不和她提。
傅聿成立刻就站直起來。
“你們聊。”
莊慕哪裏肯,擦幹淨手就從椅子上躥起身,一門心思只想追隨傅聿成。
“等等我,我也去。”
“你坐下。”沈竹齡冷臉命令。
莊慕想跟傅聿成走,但也不敢不聽沈竹齡的話,一時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轉眼的工夫,傅聿成已經跨到了室外。
莊慕的臉一下就垮了。
“小跟班,跟屁蟲。”沈竹齡瞧着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愈發沒好氣,“他去找他老婆,你去做什麼。”
“我去找我老哥啊。”
莊慕理直氣壯,一挺胸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我有什麼不能跟的。”
沈竹齡知道莊慕從小就崇拜傅聿成,老愛跟在他哥身後打轉,卻不曾想這渾小子這般單純,這般沒眼力見。
氣結之餘,也不知怎麼訓他才好,半晌,勸道:“去找個拖拍吧,談個戀愛,你就懂了。”
莊慕有被冒犯到。
“什麼鬼,表舅媽你不愧是聿成哥親媽,怎麼今天都說同樣的話,難道狗就沒有尊嚴麼!狗就要受到你們傷害麼!首先,我沒有得罪你們任何人……”
——
入冬了,天氣轉涼,庭院裏沒有遮擋,冷風搖曳樹梢,平添幾縷蕭瑟。
傅聿成找到人時,盛瀟兒正蹲在池塘邊,拎着一根樹枝去戳池裏面的錦鯉,旁邊青磚鋪就的小徑上,團着一只不知打哪兒來的狸花貓。
“這條胖,知道嗎,要吃就吃這條……”
盛瀟兒一邊戳,一邊碎碎念。
聽清楚她小聲嘟囔的內容,傅聿成不由得失笑。
就說她是只貓。
還和貓對話。
“澆澆。”
聽見有人喊她,盛瀟兒抬起頭來,看清來人是誰,愣了愣,隨即,璀璨的笑意如同星光灌入她的眼底,雙眸瞬間亮如晨星。
“你是AI小助手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她扔掉樹枝,站起身,拍了拍裙擺,笑着向他走近。
她今天穿了一件碎花連衣裙,外面套着煙紫色的羊絨針織開衫,並未刻意打扮,不施粉黛的臉白皙素淨,削弱了絕色美人的距離感,乖巧清純得像個鄰家小女孩。
傅聿成看着她,移不開眼。
她的步履很慢,向他靠近,一陣涼風吹過,背後喬木枝椏搖晃,花叢浪涌,她躲着風,身形偏了偏,站在那兒,溫柔美好得像一個多年前的夢境。
無數個疲憊至極的深夜裏,如精神食糧般縈繞在腦海裏的容顏,與眼前恬淡笑着的小臉契合、重疊。
不同的是,她此刻在他家裏,在他從小長大的庭院之中。
在他的羽翼之下。
傅聿成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怦然急促,於是連等待多一秒都無法忍受。
他長腿一邁,主動上前,拉住盛瀟兒的一邊胳膊,把她扯進懷裏。
“澆澆。”
他又喊了她一聲。
被有力雙臂緊緊擁着,鼻端傳來清冷的雪鬆與烏木沉香氣息,盛瀟兒微怔,從未見過傅聿成如此外放的情緒,回過神來,乖順地窩在他的懷裏輕笑。
“怎麼了哥哥,叫得這麼好聽。”
熟知她外熱內冷的性子,傅聿成本計劃徐徐圖之,不願給她絲毫壓力,但不知爲何,此時在這一方風涼水冷的庭院裏,心裏卻燃起了一股迫不及待的熱切。
抱住了,就不想放了。
他的喉頭又緊又澀,低啞的嗓音仿佛從沙礫間擠出:“嫁給我,好不好?”
聞言,盛瀟兒微微挑眉。
她還以爲什麼大事。
原來他想說的是這個,多大點事。
連思考都不用,盛瀟兒輕鬆點頭:“好啊,不是早就答應過了?”
兩家人商定好的聯姻,又沒發生什麼大變故,她不會反悔。
傅聿成的力量鬆了鬆,確定她的理解出了偏差,他和她說這句話的立場,是個人對個人,是男人對女人,而非詢問她是否答應和他聯姻。
但一對上她清湛坦蕩的雙眸,悶氣燒不成怒火,只能在心裏無聲澆熄。
她不開竅,催促她也無意義。
他願意配合她的步調,總有一天,會讓她知道,他有多早將她放在了心裏。
“小木頭。”傅聿成有感而發,低聲輕喚,仍讓她站在他的懷中。
這三字,比起“嫁給我”三字,更能激起盛瀟兒的強烈反應,她猛地從傅聿成的圈攬裏掙出來,仰首,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在說我?”
傅聿成不答。
盛瀟兒感覺怪異到了極點:“我是小木頭,那你是什麼?成了精的不鏽鋼?傅聿成,你怎麼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