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腳步快得驚人,在廢墟間穿梭如同矯健的幽靈,對地形熟悉到閉眼也能行走。陳末拖着依舊疼痛的身體,竭力跟上,那條新裝的“夜鴞”義肢出乎意料地跟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輔助着他保持平衡,減輕了負擔。
他們穿過坍塌的廠房,爬過鏽蝕的管道網,最終抵達一片被巨大沙丘部分掩埋的舊時代高速公路路基下。那裏隱蔽地停着一輛改裝過的、渾身布滿焊疤和附加裝甲的重型越野車。車體塗裝是斑駁的沙黃色,沒有任何標識,車頂架着一挺被帆布半覆蓋的重型武器,粗獷的線條透着一股蠻橫的力量感。
“上車。”女人拉開車門,率先跳上駕駛座,引擎發出一聲低沉有力的咆哮,仿佛蘇醒的猛獸。
陳末繞到副駕駛座,拉開門坐了進去。車內空間充斥着機油、火藥和某種辛辣煙草的味道。操作台上布滿了各種改裝過的儀表和裸露的線頭,幾個空能量彈殼滾落在腳墊上。後座堆滿了彈藥箱、維修工具和幾個鼓鼓囊囊的行軍包。
女人一腳油門,越野車猛地竄出,強大的推背感將陳末狠狠按在座椅上。車輛咆哮着沖上沙丘,碾過碎石和金屬殘骸,毫無舒適性可言,卻穩定得可怕。
“我叫雷玥。”女人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粗制的卷煙叼在嘴上,用指尖竄起一小簇電火花點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車內彌漫開來。“暫時是你的保姆兼司機,真他媽倒黴。”
她的語氣粗魯直接,帶着一種厭世的煩躁,但奇異地並不讓人反感。
“陳末。”他簡單回應,目光掃過車外飛速後退的荒涼景象,“凌醫生讓你來的?”
“不然呢?”雷玥吐出一口煙圈,“那娘們就會給我找麻煩。自己躲清淨,讓我來邊境吃沙子。”她瞥了陳末一眼,“不過你小子倒是比我想的能扛。挨了‘毒針’一槍還能活蹦亂跳,‘炎黃’序列有點意思。”
她果然知道!陳末心中一凜。凌雁連這個都告訴她了?她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
“不用那副表情。”雷玥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麻雀信得過我,不然也不會把你塞過來。至於我?我只信我手裏的槍和改裝過的家夥。”她拍了拍方向盤,“別的,少打聽。”
車輛駛入一片更加開闊的戈壁,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連綿的、被風蝕得奇形怪狀的岩山。毒辣的日頭毫無遮攔地炙烤着大地,空氣中熱浪扭曲。
“我們去哪?”陳末問。
“一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雷玥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前哨站,‘鼴鼠坑’。算是……一個臨時歇腳點,也是條情報雜魚匯集的小水溝。麻雀讓你去找的那位‘吳先生’,最近一次露面的消息就是從那兒流出來的。”
她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眼神銳利地掃過車後揚起的漫天沙塵:“不過在去找你那位‘指路明燈’之前,得先確保屁股後面沒跟着尾巴。剛才那幾聲槍響,夠把方圓幾十裏的鬣狗和禿鷲都引來了。”
她猛地一打方向,越野車沖下一個陡坡,駛入一條幹涸的河床,沿着蜿蜒的河道高速行駛,利用高聳的河岸躲避可能的追蹤。
大約一小時後,車輛減速,駛入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風化岩山脈陰影中。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峽谷入口處,雷玥按了幾下喇叭,長短不一,像是某種信號。
峽谷深處,一扇由厚重鏽蝕金屬和岩石僞裝而成的大門緩緩向內打開。門後是一條向下的斜坡隧道,燈光昏暗,空氣裏混合着機油、汗味和劣質酒精的味道。
越野車駛入隧道,大門在身後緩緩閉合。
隧道盡頭是一個巨大的、仿佛將山腹掏空而形成的空間。穹頂上掛着幾盞昏黃的氙氣燈,照射下方如同蜂巢般雜亂無章的建築。大多是集裝箱改造的房屋、破爛的帳篷、以及利用廢棄載具和板材搭建的窩棚。各種膚色、穿着混雜的人群在其中走動、交易、爭吵。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混亂、危險卻又奇異的生機。
這裏就是“鼴鼠坑”。
雷玥將車停在一個相對偏僻的角落,熄了火。“到了。記住,在這裏,別信任何人,包括看起來最可憐的家夥。你的命,只值他們下一杯酒或者下一口‘幻夢’噴霧的錢。”
她跳下車,從後座拎起那個巨大的工具包甩在肩上,又拿起用髒布包裹的狙擊步槍。“跟着我,別亂看,別多話。”
陳末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鼴鼠坑”特有的、污濁而躁動的空氣,跟隨着雷玥走入這片法外之地的集市。
人們投來各種目光:好奇、審視、貪婪、漠然。幾個明顯經過重度義體改造、眼神凶悍的家夥不懷好意地打量着雷玥矯健的身材和她肩上那杆顯眼的大槍,但在接觸到她更加冰冷凶悍的眼神後,都悻悻地移開了視線。顯然,“暴烈雷玥”在這裏並非無名之輩。
雷玥帶着他穿過嘈雜的市場,來到最深處一個靠着岩壁的、由半個舊巴士車廂改造而成的酒吧。招牌用歪歪扭扭的霓虹燈管拼出“漏電樞紐”四個字。
推開用輪胎做的門,更加喧囂的聲浪和濃烈的酒精、煙草味撲面而來。酒吧裏人頭攢動,燈光昏暗,一台老舊的點唱機嘶啞地播放着失真的搖滾樂。
雷玥徑直走到吧台,對着那個身材壯碩、一臉凶相、正在擦杯子的光頭酒保打了個響指。
“老樣子,雙份。再給他一杯‘蓄電池酸液’。”她指了指陳末。
酒保瞥了陳末一眼,沒多問,默默倒酒。
雷玥將一杯渾濁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湊近酒保,壓低聲音:“鼴鼠老K在嗎?麻雀有事問。”
酒保擦杯子的手頓了頓,目光掃過四周,微微點了點頭,用下巴指了指酒吧最裏面一個用簾子隔開的破舊卡座。
雷玥扔下幾張髒兮兮的星幣,端起另一杯酒,示意陳末跟上。
兩人走到卡座前,雷玥毫不客氣地掀開簾子。裏面坐着一個幹瘦矮小、戴着高度數眼鏡、頭發稀疏的老頭,正埋頭在一台老舊的便攜式終端前,手指飛快地敲打着鍵盤。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數據芯片、拆開的通訊器和空能量飲料罐。
老頭頭也不抬,聲音尖細急促:“不管你是誰,想要什麼,報價,留下聯系方式,然後滾蛋。老子忙得很。”
雷玥把酒杯頓在他桌子上,酒液濺了出來。“老K,是我。”
老頭這才抬起頭,推了推厚厚的眼鏡,看到是雷玥,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是你這個瘋婆子?又惹什麼麻煩了?麻雀呢?”
“她好得很。”雷玥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把陳末往前推了推,“問你點事。關於一個叫‘吳先生’的,聽說他最近在諾德市活動?消息源是不是從你這流出去的?”
老K的小眼睛透過鏡片仔細打量着陳末,眼神精明得像只老鼠。“吳先生?諾德市?”他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顯。
雷玥罵了一句,又扔過去幾張星幣。
老K迅速把錢掃進抽屜,壓低聲音:“消息是前幾天一個從諾德過來的‘信使’賣的,說是‘吳先生’在招募人手,處理一些‘特殊貨物’,需要懂行的、嘴巴嚴的。具體內容不詳,報酬開得很高。”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陳末空蕩的袖管和新的義肢,“不過那信使特意提了一句,說吳先生對‘硬件’有點特殊偏好。”
特殊偏好?是指義體改造?”
“信使呢?”陳末忍不住開口。
老K瞥了他一眼,沒回答,繼續對雷玥說:“那家夥昨天就走了,說是回去復命。留下的聯系頻道是一次性的,用過就廢了。”
線索似乎又斷了。
就在這時,酒吧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
幾個穿着統一黑色戰鬥服、臉上戴着呼吸面罩、裝備精良的人粗暴地推開門闖了進來!他們動作迅捷專業,進入後立刻分散占據有利位置,手中的沖鋒槍槍口冷冷地掃過全場!
爲首的一人,面罩上的電子眼閃爍着冰冷的紅光,手中拿着一個正在發出規律蜂鳴聲的探測器。
探測器指針,正直直地指向陳末他們所在的卡座方向!
“管理局內部清理部隊!”老K臉色瞬間慘白,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裏?!!”
雷玥猛地站起身,臉色陰沉如水,一把將狙擊槍上的髒布扯掉!
“媽不是沖你來的,老東西!”她死死盯住陳末,“是沖你來的!你身上到底被下了多少追魂咒?!”
刺耳的蜂鳴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整個“漏電樞紐”酒吧,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和一觸即發的危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