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觀察室裏，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老工匠和博士的話語如同判決，將陳末剛剛獲得的短暫安全感擊得粉碎。
回到地面。回到諾德市那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熔爐。去尋找那個如同幽靈般危險的“夜鶯”。
這與其說是試煉，不如說是一場精心包裝的、高風險的自殺任務。
“爲什麼是我？”陳末的聲音在過於安靜的房間顯得有些幹澀，“你們有這麼多資源，爲什麼需要一個……新手去做這件事？”
博士推了推她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靜得不近人情：“正因爲你是新手，才是最好的人選。‘夜鶯’對‘微光’正式成員極其警惕，甚至抱有敵意。她認爲我們……過於保守和迂腐。而你，一個剛剛覺醒、被雙方追捕、走投無路的‘野生’樣本，反而可能引起她的興趣，或者至少……讓她降低戒心。”
老工匠補充道，語氣稍緩：“而且，這也是最快讓你適應和掌控力量的方式。在真正的壓力下學習，生存是最好的老師。我們會提供有限的支持，但主要靠你自己。”
有他的支持。陳末咀嚼着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把他扔進角鬥場，只給他一把生鏽的匕首。
“我的身份？裝備？”他問道，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別無選擇。
老工匠在平板電腦上操作了幾下。“身份已經爲你準備好。‘灰狐’，一個來自邊境小城、有點手藝、惹了麻煩跑來諾德市討生活的獨立機械師。這個身份經得起一般核查。裝備……”他看了一眼陳末那條“夜鴞”義肢，“它會是你最好的武器和工具。另外，我們會給你提供一些基礎的生存物資、一小筆啓動資金、一個加密通訊器和一個一次性的緊急求救信號發射器——除非快死了，否則別用。”
莉娜端着一個托盤走進來，上面放着一套半舊的工裝、一些零散的星幣、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腕戴式通訊器，以及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片。
“通訊器只能單向接收指令和有限的信息支持。無法主動聯系‘方舟’。”莉娜冷淡地說明，“金屬片是求救信號，捏碎即可，但我們不保證一定能及時趕到。”
真是“有限”得可憐。陳末默默換上工裝，將東西收好。工裝上有淡淡的機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很符合身份。
“我怎麼找到‘夜鶯’？諾德市很大。”
“我們最後一次捕捉到她的信號，是在‘齒輪廣場’附近的一個黑市情報點。那是她常出沒的區域之一。”老工匠調出一張諾德市的地圖，標注出一個點，“從那裏開始你的調查。用你的腦子，還有你逐漸蘇醒的……本能。”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末一眼。
“記住，你的首要目標是生存，其次是接觸和獲取情報。不要硬闖，不要輕易暴露你的特殊之處，除非萬不得已。”
半小時後，陳末再次站在了諾德市的地表。離開“方舟”的方式和進來時一樣，通過那輛不起眼的廂式貨車，在一個混亂的工業區後巷被放下。
喧囂、污染、混亂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與“方舟”那個絕對控制下的潔淨環境相比，這裏的一切都顯得粗糙、野蠻，卻又充滿了真實的生命力。
他深吸了一口這污濁的空氣，激活了腕上的通訊器。屏幕亮起，顯示出一個簡單的界面和“灰狐”的身份信息。沒有歡迎信息，沒有任務簡報，只有一個不斷閃爍的光標，等待他融入這片鋼鐵叢林。
他拉低工裝的帽檐，朝着“齒輪廣場”的方向走去。
齒輪廣場是諾德市核心區邊緣的一個大型交通樞紐和黑市集散地。巨大的齒輪雕塑（早已停止轉動，鏽跡斑斑）是這裏的標志。街道兩旁店鋪林立，人流如織，各種交易在光天化日之下或隱蔽角落中進行。
陳末按照老工匠的提示，找到了那個位於一家二手零件店後院的情報點——一個用破帳篷搭起來的、煙霧繚繞的小窩棚。
窩棚裏，一個幹瘦、眼珠亂轉的男人正和一個客戶低聲交談着。陳末耐心等到客戶離開，才走上前。
“打聽個人。”陳末將幾枚星幣放在油膩的小桌上。
瘦男人飛快地收錢，眼皮都沒抬：“說。”
“一個女人，黑風衣，用一把袖珍手槍，很厲害。最近可能在這一帶出現過。”陳末描述着“夜鶯”的特征。
瘦男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陳末，嘿嘿一笑：“找‘黑寡婦’？小子，活膩了？那娘們可不好惹，價錢也貴。”
黑寡婦？這是她在黑市的代號？
“只是打聽消息，不見人。”陳末又放下幾枚星幣。
瘦男人掂量着錢，壓低聲音：“前幾天是有人見過她，在‘鐵砧’酒吧跟人談生意，好像是爲了弄一批‘硬貨’。不過後來就沒信兒了。那地方水渾，我勸你……”
話沒說完，窩棚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
陳末猛地回頭，只見街角人群慌亂地散開，幾個穿着黑色皮質戰鬥服、手持武器的人正粗暴地推開人群，朝這邊沖來！他們的裝備風格和之前的清理部隊略有不同，更加雜亂，帶着一種蠻荒的匪氣，但眼中的冰冷和高效如出一轍！
不是管理局的人！是雇傭兵？！沖他來的？還是……
瘦男人臉色瞬間慘白，尖叫一聲：“鬣狗幫！操！”他猛地掀翻桌子，就想往後門跑！
但已經晚了！
“噗噗噗！”
加裝了消音器的槍聲響起！子彈精準地打在瘦男人腳下的地面和窩棚支架上！
“目標確認！抓住他！”爲首的一個臉上帶着猙獰刀疤的雇傭兵低吼道，槍口指向陳末！
陳末心中巨震！目標是他！他們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了？！“方舟”提供的身份根本沒用！
他沒有時間思考！幾乎是本能反應，“夜鴞”義肢瞬間激活！他猛地向側方撲倒，同時左手在地面一撐！
“嗡！”
一股無形的振動波擴散開來，將地面上的灰塵和雜物震得飛起，暫時幹擾了對方的視線和瞄準！
他趁機翻滾到一堆廢棄輪胎後面，密集的子彈立刻追射而來，打得輪胎噗噗作響，橡膠碎屑飛濺！
“還是個硬茬子！”刀疤臉罵了一句，揮手讓手下包抄！
陳末心髒狂跳，大腦飛速運轉。不能戀戰！對方人數占優，火力凶猛，一旦被合圍就完了！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混亂的環境，看到旁邊一家店鋪門口停着一輛老舊的燃油摩托！
就是現在！
他猛地從輪胎後竄出，並非直線逃跑，而是以極快的“之”字形路線沖向那輛摩托！子彈在他身後和身旁呼嘯而過，打得地面火星四濺！
“夜鴞”義肢賦予了他超乎常人的爆發力和平衡感，他幾乎是貼着地面滑到摩托旁，右手（血肉之手）猛地扯斷暴露的點火線，快速摩擦短路！
引擎發出一聲嘶啞的轟鳴，竟然被打着了！
他跨上摩托，猛地擰動油門！摩托如同脫繮的野馬般竄了出去！
“追！”刀疤臉怒吼着，帶着手下跳上旁邊一輛改裝過的越野車，引擎咆哮着追了上來！
一場瘋狂的街頭追逐瞬間上演！
陳末將油門擰到底，在老舊的摩托嘶鳴中在狹窄擁擠的街道上瘋狂穿梭！他利用對地形的快速判斷和義肢帶來的精準操控，不斷做出各種驚險的規避動作，甩開一輛又一輛擋路的車，引起一片混亂的咒罵和喇叭聲！
身後的越野車橫沖直撞，緊緊咬住！車上的雇傭兵探出身，用沖鋒槍不斷掃射！
子彈擦着耳邊飛過，打在前方的路面上、牆壁上！陳末將身體壓到最低，依靠摩托的靈活性和速度勉強周旋！
這樣下去不行！摩托快不過越野車，燃料也有限！
他必須想辦法甩掉他們！
他的目光掃過街邊的路牌和店鋪，大腦在高速奔跑和腎上腺素刺激下異常清晰。老工匠的話在耳邊回響——“用你的本能”！
本能？
他猛地一拐彎，沖進一條更加狹窄、堆滿垃圾的後巷！越野車體型太大，無法跟進，只能猛踩刹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車上的雇傭兵立刻下車，徒步追進小巷！
陳末將摩托扔在巷口，自己則發力狂奔，同時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受體內那股冰寒的力量，去感受周圍的環境！
巷子錯綜復雜，岔路極多。他不再依靠眼睛判斷，而是循着一種冥冥中的、對危險和生機的直覺選擇方向！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腳步輕盈得幾乎不發出聲音，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
身後的追兵腳步聲和叫罵聲被逐漸甩開！
在一個岔路口，他猛地向左拐入一條死胡同！前方是高高的鐵絲網圍牆！
追兵的聲音迅速逼近！
陳末沒有停頓，加速前沖！在即將撞上鐵絲網的瞬間，他猛地躍起，“夜鴞”義肢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帶着他如同猿猴般靈巧地攀上鐵絲網頂端，翻身躍過！
落地，翻滾，卸力！動作一氣呵成！
牆後是另一個堆滿廢棄集裝箱的場地。他毫不停留，快速鑽入集裝箱之間的縫隙，消失在其中。
追兵趕到死胡同，只看到晃動的鐵絲網和空無一人的場地。
“媽的！又讓他跑了！”刀疤臉憤怒地一拳砸在牆上！
陳末靠在一個冰冷的集裝箱後，劇烈喘息，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汗水浸透了工裝。
暫時……安全了。
他靠着箱壁滑坐在地，感受着劫後餘生的虛脫，以及體內那股力量因剛才的極致運用而緩緩平息的悸動。
老工匠說的對。只有在真正的生死邊緣，這股力量才會更清晰地顯現，才能被更深刻地感知。
但他被發現的速度太快了。“灰狐”的身份根本就是個笑話。是“方舟”內部有鬼？還是“牧羊人”的追蹤能力遠超想象？
他拿出那個腕戴通訊器，屏幕依舊只有簡單界面，沒有任何警告或提示。
“方舟”……到底是可以依靠的庇護所，還是另一個更精致的陷阱？
他抬起頭，透過集裝箱的縫隙，看向諾德市被污染的天空。
尋找“夜鶯”的任務變得更加緊迫，也更加危險。而他自己，就是這場獵殺遊戲中，最顯眼的那個獵物。
休息了片刻，他站起身，再次融入陰影。
必須更快，更小心。
在找到“夜鶯”之前，他必須先確保自己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