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霧隱山脈外圍,腐葉在蕭斬腳下發出溼軟的悶響。
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刀尖每隔百步便在樹幹上劃出半指深的痕跡——這是他與黑鴉約定的防迷失標記。
晨霧裹着腐木味鑽進鼻腔,遠處古木的枝椏扭曲如人臂,正緩緩朝着隊伍移動的方向伸展。
"樹在動。"黑鴉突然出聲,他的雁翎刀已出鞘三寸,刀光掠過一截正在纏繞孫瘸子褲腳的枯枝。
那枯枝被刀鋒斬斷的瞬間,滲出暗紅色汁液,像在流血。
孫瘸子猛地跳開,肩頭的包裹掉在地上,幾枚野果骨碌碌滾進腐葉堆:"奶奶的!
這山比青榆溝的活屍還邪性!"他蹲下身撿東西時,瞥見溪水泛着不自然的幽綠,一條巴掌大的魚正肚皮朝上漂過,凸出的眼球泛着渾濁的灰。
蕭斬沒應聲。
他背着小鈴兒,能感覺到女孩的體溫比昨日更低。
三天來她只喝了兩口水,布娃娃的缺口眼睛始終盯着霧隱山方向,像被什麼勾了魂。
系統面板在他視網膜上浮動,【地脈污染指數:37%(高危)】的提示刺得他眉心發疼——這比青榆溝母蟲巢穴外的污染值還高兩成。
"前面有塊岩凸。"黑鴉踢開擋路的藤蔓,露出半人高的灰色岩石,"今晚宿這兒。"
夜幕降臨時,岩洞裏的篝火噼啪炸響。
孫瘸子往火裏添了把幹柴,火星子竄起來,照亮小鈴兒青白的小臉。
她突然發出細碎的嗚咽,手指死死攥住蕭斬的衣襟:"燈不能滅......守燈人要來了......"
蕭斬的呼吸頓了頓。
他放下斷風刀,伸手探向小鈴兒的額頭——燙得驚人。
女孩的眼皮劇烈顫動,忽然直挺挺坐起,原本清亮的瞳孔散成灰白色,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第七燈已隕,四野將潰,誰執刀來?"
黑鴉的刀"當"地磕在岩石上。
孫瘸子的手懸在野炊罐上方,半塊烤糊的面餅"啪"地掉回陶碗。
蕭斬喉結動了動,他按住小鈴兒雙肩,能感覺到她的骨骼在皮下異常地凸起:"小鈴兒,你看到什麼了?"
回答他的是一口黑血。
小鈴兒的頭重重砸在他懷裏,黑血順着她的下巴滴在斷風刀鞘上,腐蝕出幾個細小的黑點。
蕭斬的瞳孔驟然收縮,指尖按在她後頸的大椎穴上,系統的【技能熔爐】界面在他意識裏展開——掃描結果讓他脊背發涼:識海烙印(上古·封魔陣殘識)。
"清月的符紙。"他從懷裏摸出兩張泛黃的符紙,一張輕輕貼在小鈴兒眉心。
符紙剛接觸皮膚便泛起金光,女孩抽搐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
另一張被他投入熔爐,系統提示【記憶回溯啓動】的瞬間,岩洞裏的空氣突然凝結。
虛空中浮現出模糊的殘影:鶴氅道人立在雷雲中,手中青銅燈的火焰燒得噼啪作響,背後七座石塔直插天際。
地脈深處傳來悶吼,像是某種巨獸在掙扎。"七燈鎮龍脊,靈蟲永封眠。"道人的聲音穿透千年時光,"若有後來者執刀破妄,當傳我《斬妄刀經》。"最後畫面破碎時,道人的臉突然轉向蕭斬的方向,眼尾的淚痣清晰可見——竟與小鈴兒布娃娃臉上的補丁位置完全重合。
"這是......"黑鴉的聲音發緊,"小鈴兒她......"
"她是守燈人的血脈。"蕭斬截斷他的話。
熔爐界面彈出新提示:【檢測到血脈共鳴,烙印解析度+40%】。
他低頭看向懷裏的小鈴兒,女孩睫毛上還沾着黑血,可嘴角卻微微翹起,像做了個甜美的夢。
次日破曉時,蕭斬在岩洞口練刀。
晨霧裏,他的刀光比往日更淡,卻在空氣中留下半寸長的透明痕跡,仿佛將空間割開了一道細縫。"斷風·裂影斬"的第三式在他腦海裏若隱若現,每當默念"斬妄方見道",體內氣血便如江河倒灌,與腳下的地脈產生奇異的共振。
系統提示【推演進度:62%】時,他聽見黑鴉在身後說:"你刀上的光,和昨晚小鈴兒夢裏的燈,顏色像。"
正午時分,葬燈嶺的荒草沒過他們的小腿。
蕭斬抬頭,看見傾頹的石塔像根斷齒立在山頂。
塔身上的浮雕早已模糊,但塔頂的燈座還在——碎裂的晶石裏,殘留着幽綠的光,像只垂死的眼睛。
"第四等位。"蕭斬摸着塔基背面的刻字,指尖觸到"林某絕筆:吾力盡矣,後繼無人"時,寒意順着手臂竄上後頸。
這行字的劃痕很淺,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最後一筆拖得老長,像是寫字的人在斷氣前還在掙扎。
"老大!"孫瘸子突然喊。
他指着塔底裂縫,那裏正升起一團幽綠火焰,比昨晚小鈴兒夢裏的更亮,"那火......在看我們!"
系統警報聲在蕭斬腦海裏炸響:【災厄級精神波動(活躍),建議立即撤離】。
他卻鬆開刀柄的手,反手將小鈴兒交給黑鴉:"看好她。"
"你要幹什麼?"黑鴉的手按在他肩上。
"滅燈。"蕭斬抽出斷風刀,刀身映着綠焰,"既然沒人守,那就由我來斷了這禍根。"
他踏上石塔台階的瞬間,綠焰突然拔高三尺。
地面傳來細密的震動,像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地下翻身。
塔底的裂縫開始蔓延,石磚間的青苔簌簌掉落,露出下面暗紅色的紋路——那是用活屍血畫的陣圖,正隨着震動緩緩亮起。
黑鴉把小鈴兒塞進孫瘸子懷裏,雁翎刀橫在胸前:"我陪你。"
蕭斬回頭,看見好友眼裏跳動的火光,和自己刀上的光重疊在一起。
他笑了笑,這是末日以來他第一次笑:"先替我抱着小鈴兒。"說完轉身走向石塔頂端,綠焰在他腳邊繚繞,像在迎接,又像在警告。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劇烈,石塔底部傳來"咔嚓"一聲脆響。
蕭斬踩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突然聽見地底下傳來悶吼——像是困了幾百年的野獸,終於嗅到了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