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掛斷的忙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刺入我的耳膜。
世界的聲音,在這一瞬間,盡數褪去。
我能聽見的,只有自己胸腔裏,那顆心髒被瞬間凍結,而後又被無邊怒火點燃,瘋狂擂動的聲音。
咚、咚、咚。
每一聲,都像是在爲我那剛剛升起的,微弱的希望,敲響的喪鍾。
雪山之巔的雄鷹。
傅家。
是傅家。
這個念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我腦海中所有的僥幸和迷霧,露出底下那血淋淋的,殘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我緩緩地,緩緩地,將手機從耳邊放下,整個動作僵硬得,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木偶。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一路蔓延,瞬間凍結了我四肢百骸的血液。
我低頭,看着自己掌心那枚依舊溫熱的,黃銅夜鶯鑰匙。
SG-B-1887。
我唯一的生路。
我最終極的武器。
就在半個小時前,在我還沉浸在與傅竟深虛與委蛇的疲憊夢魘中時,它……就已經被人,用一種我無法理解,更無法反抗的方式,從我生命中,徹底奪走了。
最高權限。
董事會級別的密鑰。
這八個字,像八座無法逾越的大山,轟然壓下,將我所有的計劃,所有的掙扎,都碾成了齏粉。
我輸了。
在我甚至還沒來得及踏上棋盤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掀翻了整張桌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着極致憤怒與極致無力的寒意,從我的腳底,直沖天靈蓋。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不,不對。
不對!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那枚黃銅鑰匙的棱角,深深地,刺入了我的掌心。尖銳的疼痛,像一劑強心針,讓我那幾近崩潰的理智,重新凝聚起來。
如果傅家的目的,只是爲了奪走母親留下的東西,他們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以他們的能力,抹去一家瑞士銀行的開啓記錄,讓這件事,永遠石沉大海,並非難事。
可他們沒有。
他們不僅光明正大地用了最高權限,甚至還……留下了一張帶有家族徽章的黑卡。
那不是戰利品。
那是一封戰書。
是一次赤裸裸的,充滿了傲慢與蔑視的,宣告。
他們在用這種方式,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東西,是我拿的。
我知道你知道了。
現在,你又能,奈我何?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熄滅了我心中所有的慌亂,只剩下一種,燃燒到極致的,冰冷的,清醒的憤怒。
傅竟深。
那個男人,昨夜還在我的面前,扮演着一個心思深沉的,試圖掌控一切的盟友。
而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家族,已經用最蠻橫,最直接的方式,抄了我的老底,奪走了我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底牌。
昨晚那杯酒,那場試探,那番虛假的哭訴……
現在想來,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當我還以爲自己,在他那張精心編織的網中,艱難地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時,他,卻早已站在網的中央,冷眼旁觀着我這只獵物,所有徒勞而可笑的掙扎。
我緩緩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壓抑到極致的冷笑。
笑聲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悲涼與狠戾。
好。
好一個傅家。
好一個傅竟深。
既然你們已經把戰書,直接甩到了我的臉上,那我顧曼昔,如果再繼續扮演那個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無知又可憐的復仇棋子,豈不是……太辜負你們這番“苦心”了?
我猛地站起身,身體裏因爲憤怒而涌起的巨大力量,驅散了所有的疲憊與冰冷。
我走到鏡子前。
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眼底卻燃燒着兩簇,亮得駭人的火焰。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在準備發起致命反撲時,才會有的眼神。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一字一句地,在心中對自己說:
顧曼昔,冷靜下來。
從現在開始,你沒有退路了。
你唯一的武器,就是你自己。
你必須在他面前,繼續演下去。但這一次,你要演的,不再是一個被仇恨沖昏頭腦的弱者。
而是一個,發現了真相,被徹底激怒,卻又不得不暫時隱忍的,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危險的盟友。
我深吸一口氣,用冷水,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然後,我轉身,拉開房門,毫不猶豫地,向着走廊盡頭,那間屬於傅竟深的總統套房,大步走去。
長長的走廊,鋪着厚重的,能吸走一切聲音的暗紅色地毯。我踩在上面,悄無聲息,像一個,即將踏入深淵的,孤獨的復仇者。
清晨的陽光,透過走廊一側的舷窗,斜斜地照射進來,在地上,拉出一道道明暗交錯的光影。
我每一步,都像是從光明,踏入黑暗,再從黑暗,走入光明。
我的心,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知道,門後等待我的,是怎樣一頭,強大而危險的猛獸。
我也知道,我接下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將決定我的生死。
但我,毫無畏懼。
因爲,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我走到那扇熟悉的,雕刻着繁復花紋的巨大房門前。
周助理,依然像一尊忠誠的門神,守在那裏。看到去而復返的我,他那張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
“顧小姐?”他的眼神裏,帶着一絲詢問和警惕。
我沒有理會他。
我只是抬起手,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道,重重地,敲響了那扇門。
“咚,咚,咚。”
三聲,不輕不重,卻帶着一種,決然的,破釜沉舟的氣勢。
周助理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顧小姐,傅先生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扇厚重的房門,便被人,從裏面,緩緩地拉開了。
傅竟深,就站在門後。
他已經換下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只穿着一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色絲質睡袍,腰帶鬆鬆地系着,露出小半片肌理分明的,結實的胸膛。
他的頭發,還帶着一絲未幹的溼氣,顯然是剛剛沐浴過。手中,端着一杯溫熱的白水。
整個人,看起來,慵懶,愜意,又充滿了那種,剛剛睡醒的,致命的性感。
他看到我,似乎沒有絲毫的意外。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看到我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燃燒着怒火的眼睛時,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沒有泛起。
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用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他早就料到,我會來。
仿佛,他一直,都在等我。
“看來,”他緩緩開口,聲音帶着一絲清晨特有的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你收到了消息。”
不是疑問句。
而是,肯定句。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徹底沉入了谷底。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推斷,都在他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得到了最殘忍的,證實。
我看着他,看着這個,前一刻還與我同床共枕(雖然是分房),後一刻就將我推入萬丈深淵的男人。
我緩緩地,緩緩地,攤開我那只被鑰匙硌得生疼的,緊握的右手。
那枚古老的,承載着我所有希望的黃銅夜鶯鑰匙,就那樣,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
“傅先生,”我的聲音,因爲極度的壓抑,而變得有些嘶啞和顫抖,“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
我抬起頭,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是不是,在你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