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周末家宴,幾乎成了固定的屈辱儀式。水晶吊燈下,長條餐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銀質餐具反射着冰冷的光。空氣中飄蕩着食物的香氣,卻也混雜着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尤其是對坐在餐桌最末端的蘇辰而言。
趙芹和顧宏博坐在主位,與幾位近親談笑風生,話題依舊圍繞着公司的業務、圈內的八卦,以及那個幾乎每次必被提及的名字——秦牧。顧晚晴坐在母親身邊,偶爾應和幾句,姿態優雅,只是目光掃過餐桌盡頭那個沉默的身影時,會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不耐。
蘇辰安靜地吃着眼前的食物,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只是宴席上一個透明的影子。然而,總有人不願讓他如願。
坐在他對面的一位中年婦女,是顧家的一個遠房表姑,姓錢,以勢利和嘴碎聞名。她早就注意到了這個一直低着頭、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贅婿,一雙刻薄的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好幾圈。
酒過三巡,氣氛更加熱絡,錢表姑覺得是時候展現一下自己“關心”小輩的風範了。她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故意提高了音量,聲音尖細得有些刺耳,目光直直射向蘇辰:
“哎,我說小蘇啊——”
她一開口,桌上不少人的目光都跟着投了過來,帶着各種看熱鬧的意味。
蘇辰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
錢表姑仿佛得到了鼓勵,繼續用那種故作熟稔實則充滿惡意的語氣問道:“你在顧氏科技也幹了有些日子了吧?聽說是在IT部?哎呀,IT部好啊,有技術,有前途!跟我們說說,現在混了個什麼官當啊?是經理還是組長了?”
她的話聽起來像是關心,但那語氣裏的調侃和輕視毫不掩飾。
桌上瞬間安靜了幾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辰身上,等着他的回答,甚至有人已經忍不住露出了看好戲的笑容。
蘇辰放下筷子,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錢表姑,聲音沒什麼起伏:“沒有,就是普通員工。”
“普通員工?”錢表姑立刻誇張地拔高了聲調,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不能吧?你可是晚晴的老公啊!宏博和晚晴怎麼也沒給你安排個一官半職的?這說出去多不好聽啊!”
她的話像是在爲蘇辰“打抱不平”,實則每一個字都在把他往火上烤,挑撥着那本就脆弱不堪的關系。
趙芹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覺得這話像是在指責他們顧家虧待了蘇辰,冷哼了一聲,別開臉。
錢表姑還不罷休,又故作關切地追問:“那……每個月能拿不少薪水吧?夠不夠給我們晚晴買件像樣衣服啊?我看晚晴身上穿的戴的,可都不便宜呢。你這當丈夫的,總得表示表示吧?不然說出去,還以爲我們顧家倒貼呢!”
這話已經極其露骨難聽了。桌上頓時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尤其是幾個平素就瞧不起蘇辰的年輕小輩。
蘇辰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但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重復道:“夠用。”
他的沉默和簡單的回答,在錢表姑看來更是無能的表現。她撇撇嘴,眼中鄙夷更甚,還想再說什麼。
“表姑。”
一直冷眼旁觀的顧晚晴終於開口了。她的臉色不太好看,眉宇間凝結着明顯的不悅和尷尬。但她這不悅,並非針對錢表姑的刻薄發難,而是針對蘇辰的“不爭氣”讓她在親戚面前丟了臉。
她打斷錢表姑的話,聲音冷淡,帶着一種刻意的疏離和撇清:“公司有公司的規章制度,職位和薪水都是看個人能力的。他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她的話,看似在回應表姑,實則每一句都在劃清界限,把蘇辰釘死在一個“無能”、“只能做基礎工作”的恥辱柱上,仿佛他的存在與她無關,甚至是一種拖累。
這話一出,錢表姑立刻心領神會,露出了然的笑容,其他親戚也交換着意味深長的眼神。原來顧家自己人都這個態度,那他們就更不用顧忌了。
宴席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繼續,只是投向蘇辰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背後的低語和嗤笑聲也更加清晰。
蘇辰重新低下頭,默默地吃着已經有些冷掉的飯菜,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嘲笑、妻子的冷語都與他無關。只是他咀嚼的動作,變得異常緩慢。
家宴終於在一片虛僞的熱絡中結束。親戚們陸續告辭,傭人開始收拾殘局。
蘇辰正準備起身幫忙,顧晚晴冷着臉走到了他面前。她顯然憋了一晚上的火氣,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蘇辰!”她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氣,目光銳利地盯着他,“你就不能稍微爭點氣嗎?哪怕一點點!你知道剛才我有多丟人嗎?別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問我你當的什麼官,賺多少錢?你讓我怎麼回答?難道告訴別人我顧晚晴的丈夫就是個打雜的,連給我買件衣服都買不起?”
她越說越氣,胸口微微起伏,覺得這一切都是蘇辰的錯。
“你就不能學學秦牧學長?哪怕有他十分之一的能力,我也不至於在親戚面前抬不起頭!你除了會沉默,會低頭吃飯,你還會幹什麼?”
蘇辰停下了動作,緩緩抬起頭,看向眼前這個滿臉怒容、覺得他讓她蒙羞的妻子。她的眼睛裏只有對自己的埋怨和對臉面的計較,沒有絲毫對他處境的體諒,甚至沒有問一句他是否難堪。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那裏面似乎有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最終,他什麼也沒解釋,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繞過她,繼續走向廚房,去拿清理桌面的抹布。
解釋什麼呢? 解釋他並非沒有能力? 解釋他留在顧氏另有目的? 解釋他並非買不起,而是她從未給過他機會,甚至從未正眼看過他送的禮物?
毫無意義。
他的沉默和無視,讓顧晚晴感覺自己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更加氣悶。她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氣沖沖地上樓去了。
廚房裏,水龍頭譁譁地流着水。蘇辰用力地搓洗着抹布,水花濺溼了他的袖口。窗外夜色濃鬱,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沒什麼表情的臉,和一雙比夜色更沉靜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