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腳步起初還有些虛浮，但越走越穩。來到琴前，他伸出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當他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琴弦時，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和血脈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緩緩坐下，脊背挺直，姿態自然而放鬆，仿佛這個動作已經做過千百遍。
這與傳聞中那個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程二公子判若兩人。
他閉上眼，似乎在感受琴弦的呼吸，醞釀着情緒。
書房裏安靜得可怕。
趙清晚放下了茶杯，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清冷的鳳眸緊緊鎖住程墨和他手下的琴，帶着一絲探究和......
更加濃厚的不解。
肖明月也收起了嗤笑，狐疑地皺緊了眉，這家夥......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小太監更是屏住了呼吸。
程墨的腦海中，無數關於古琴的技法信息和曲譜流淌而過。
他需要一首能夠契合此刻心境，又能打動趙清晚的曲子。
不能太歡快輕佻，不能太悲苦纏綿，需要一種......經歷過世事浮沉，卻又心懷坦蕩、俠氣猶存的意境。
有了！
《廣陵散》！
那首傳說中嵇康臨刑前彈奏的千古絕響！
此曲激昂慷慨，浩然正氣，又帶着一絲悲壯和不屈。
最重要的是，其內涵的俠義精神，與他之前“剽竊”的《俠客行》隱隱呼應！
就用它來破局！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澄澈，再無半分之前的慌亂。
雙手抬起，懸於琴弦之上。
“錚——嗡——”
一聲低沉而渾厚的散音響起，如同遠古的嘆息，瞬間打破了書房的寂靜，也重重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趙清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僅僅是一個起手式的散音，那沉穩而富有穿透力的音色，那舉重若輕的姿態，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更非一個五音不全的紈絝所能僞裝！
她腕間的銀鈴手鏈，似乎被這突如其來又極具質感的琴音所引，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發出幾不可聞的、細碎的清鳴。
肖明月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太陽打西邊出來！
這...這琴音...是程墨彈出來的？！
她使勁眨了眨眼，確信自己沒看錯人！
程墨的雙手動了。
右手勾、剔、抹、挑，指法清晰利落，帶着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美感；
左手吟、猱、綽、注，在琴弦上滑動按壓，揉出深沉而富有變化的韻致。
急促的泛音如同金戈鐵馬，密集的音符鋪天蓋地而來，描繪着戰場上的殺伐果斷，刀光劍影！
那凜冽的殺氣，那奔騰的氣勢，透過琴弦洶涌而出，瞬間將書房內的幾人卷入了一個肅殺的古戰場！
趙清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雙手緊緊抓住了座椅扶手。
這不是技巧的堆砌！
她聽過無數琴師演奏激昂的曲子，但從未有一首能像此刻這般，將那種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決絕和磅礴殺氣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
這琴聲裏，有“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孤勇！
她腕間的銀鈴，在這極具穿透力的殺伐之音中，震顫得更加明顯。
叮鈴鈴的細碎響聲終於清晰可聞，仿佛在爲這金戈鐵馬之聲伴奏，又像是被這強大的音律氣場牽動共鳴！
肖明月已經完全傻了，她感覺自己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仿佛置身於萬軍叢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只會耍橫鬥狠的程墨嗎？
緊接着，琴音陡然一轉！
殺伐之氣稍斂，旋律變得深沉遼闊起來。
低音的按揉如同壯士暮年的沉吟，帶着幾分蒼涼和無奈，卻又蘊含着不屈的意志和對故土的深沉眷戀。
那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後的寂寥，是俠骨之下隱藏的柔腸。
程墨的手指在低音區沉穩地遊走，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帶着千鈞重量，敲擊在聽衆的心上。
趙清晚緊攥扶手的手指緩緩鬆開，眼神變得極爲復雜。
清冷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動容。這不僅僅是技巧，這是心境的投射！
這個她印象中只會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內心深處怎會有如此深沉的情感？
怎會理解這種英雄遲暮、俠氣長存的情懷？
她忍不住看向程墨，他低垂着眼簾，神情專注而肅穆。
那張總是帶着玩世不恭笑容的俊臉上，此刻竟籠罩着一層淡淡的、令人心折的光輝。
他額角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滴在琴身上，他恍若未覺。
這一瞬間的程墨，陌生得讓她心驚，卻又莫名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琴聲繼續流淌，低沉之後，情緒再次拔高！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殺伐，而是帶着一種沖破枷鎖、尋求光明的激昂！
旋律越來越快，音符越來越密集，如同江河奔流，一瀉千裏！
那是俠客在逆境中不屈的呐喊，是心中正義之火永不熄滅的宣言！
程墨的雙手在琴弦上翻飛，速度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
他的身體也隨之微微晃動，整個人仿佛與那七弦琴融爲了一體。
所有的技法、所有的感悟，在這一刻都化爲最純粹的音符，噴薄而出！
“鏘——！”
一聲裂帛般的巨響！
程墨的右手猛地一揮，五指齊劃琴弦，如同利劍出鞘，發出驚天動地的絕響！
這是《廣陵散》中最震撼人心的段落——“沖冠”！
象征着聶政刺韓王時，那舍生取義、玉石俱焚的終極爆發！
這一聲巨響，如同驚雷炸在書房內！
趙清晚只覺得心神劇震，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桌上的青玉盞被這無形音浪波及，發出清脆的嗡鳴。
她腕間的銀鈴更是叮當作響，劇烈震顫，仿佛有了生命般呼應着這最後的絕唱！
肖明月被嚇得“啊”一聲驚呼出來，後退了半步，臉色發白。
小太監更是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琴音在最高潮處戛然而止！
餘音嫋嫋，在書房內回蕩不絕，帶着一種震撼人心的悲壯和天地蒼茫的寂寥。
程墨的雙手依舊按在琴弦上，微微顫抖。
他大口喘息着，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後背的衣衫也已被汗水浸透。
剛才那一曲，不僅僅是在彈奏，更是在傾瀉他穿越以來所有的憋悶、惶恐、緊張和不甘！
他將自己對命運的控訴、對未來的迷茫、對改變現狀的渴望，統統融入了這千古名曲之中！
那種酣暢淋漓的宣泄感，甚至讓他暫時忘卻了系統的任務和眼前的公主。
書房內一片死寂。
落針可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