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麗君帶蘇筠來到一間茶館坐下,這裏環境雅致安靜,很適合談話。
蘇筠平靜問道:“阿姨,不知您找我是爲了……”
“我剛才說了,爲我女兒童月。”
嚴麗君打斷她的話,明明點了一壺茶,卻沒有要喝的打算。
她的目光投向窗台,旁邊放着一個花瓶,插着一只含苞待放的荷花。
“你知道當年發生了那種事,我勸了童月多久,才讓她放下仇恨往前看嗎?”
蘇筠沉默着,她不知道,但能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情。
“她喜歡寫作,後來如願通過招工考試,進了報社。”
“她對象是老師,我見過,是個很斯文的小夥子,家中父母也是老師,爺爺奶奶是大學教授,稱得上是書香門第。”
“只要她往前看,這輩子都能過得平順和樂,你明白嗎?”
蘇筠點了下頭,“我明白。”
嚴麗君冷冷一笑,“不,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的話,就不會慫恿她自曝醜聞!還是一個,可能會毀了她一輩子的醜聞!”
蘇筠抿着唇,“對不起。”
“我作爲一個母親,我請求你,勸勸童月好嗎?那些事一旦見報,就回不了頭了。”
嚴麗君紅着眼,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我就這麼一個閨女,我真的不想再看見她受傷。”
蘇筠避開她的目光,輕聲道:“阿姨,如果今天是童月不願意,我絕對不會逼迫她。您高看我了,我沒這麼大能耐。”
嚴麗君倏然變臉,雙目迸射出銳利的鋒芒。
“這麼說,你是不答應了?你非要把我女兒推進火坑,是嗎?”
蘇筠搖搖頭,“這也是童月的心結,您怎麼知道,這不會是解開她心結的機會呢?”
“因爲我也是女人,我知道這個世道對女人有多苛刻,我知道發生這種事,受害者永遠是被關注被恥笑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再多的譴責他都聽不見,但童月不一樣,她得永遠承受異樣的目光!”
嚴麗君激動地拔高聲音,一絲不苟裹在腦後的發絲落了下來。
沉默片刻,蘇筠才說道:“阿姨,童月說了,那些受害者的自述信都是以匿名的方式見報,她不是一個人,她已經在努力將二次傷害降到最低。”
“鄭智坤是死了,但大家不知道他本來就該死。”
嚴麗君閉了閉眼,沉沉呼出一口氣。
今天算是白來了。
她徑直從茶館走出去,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臉色沉沉。
她性格向來自私,膝下這兩個孩子,唯獨虧欠女兒。
當然她不否認,不想讓童月自曝那些遭遇,也是考慮到了自己的顏面。
蘇筠出來的時候,嚴麗君還沒走。
她臉色一片沉靜,好似剛才歇斯底裏的人不是她一般。
“童月出事那天,也像現在一樣,上午還是晴朗天,一瞬間便烏雲密布,下起了大雨。”
嚴麗君眼底泛起淚,“我時常自責沒有保護好她,要是那天我在就好了。”
蘇筠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閉着嘴不說話。
她對嚴麗君並無太多好感,總覺得她不真實,像是戴着面具。
起風了,烏雲密集地堆在上空,好似隨時要墜下。
她匆匆和嚴麗君道別,小跑着回家。
才到半路,便下起了雨,雨打在身上帶着微微的刺痛感。
蘇筠加快腳步,卻忽然看見了熟悉的車,飛快從身邊駛過。
她像是忘記了打在身上的雨滴,腳步頓在原地。
只是沒過多久,黑車撥開雨幕,掉頭回來。
“蘇筠,上車吧。”徐方走下車,給她撐開傘。
蘇筠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溼透,還在滴滴答答落着水。
“不了,我就快到家了。”
徐方卻已給她打開車門,陸謹棠坐在靠裏的位置,英俊的面容隱在陰影處,叫人看不清情緒。
蘇筠攥着衣擺,彎腰上了車。
盡管隔着距離,她仍舊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沉鬱的氣息。
她微微側過頭,不敢明目張膽,只能用餘光看他。
見他在看車窗,蘇筠才像是慢慢伸出觸角的蝸牛,轉頭的幅度越來越大。
從她這個角度,能看見男人的側臉輪廓,下頜微微收緊,散發着冷漠。
蘇筠看久了,忽而想看看車窗外的風景。
究竟有什麼,能讓他看這麼久。
卻驟然對上一雙深邃的鳳眼,兩人透過車窗的倒影,隔空對視。
蘇筠慌忙挪開視線,臉頰發熱。
所以剛才他也在看她嗎?
陸謹棠看向她,目光精準捕捉到她臉上未消退的紅腫,氣息微沉。
“受傷了?”
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蘇筠下意識擦了擦臉,還以爲又沾上了髒東西。
“不是這裏。”他輕聲道。
蘇筠屏住呼吸,看着他抬手,指腹在她臉上輕輕點了下。
一觸即分,輕輕從頰邊擦過,卻極有存在感。
他的五官英俊,卻極爲鋒利,此刻姿態雖然鬆散慵懶,卻掩不住霸氣鋒芒。
那雙鳳眼很少有顯露情緒的時候,如不起風浪的深潭,卻像是旋渦,隨時能將人吸入。
“嗯?”男人喉嚨發出低沉短促的音節。
小石子輕輕落入蘇筠的心湖。
她搖搖頭,精致的眉眼乖巧得不像話。
徐方從前方遞來帕子,“蘇筠,這是幹淨的。”
“謝謝徐先生。”
她拿着帕子,動作緩慢擦着頭發。
“不小心磕的,已經消腫了。”
他將手帕接過,扯開綁在發尾的絲帶。
“坐好。”
蘇筠努努嘴,調整坐姿,背對着他。
她感受着男人修長的五指,穿過她濃密烏黑的長發,帶起陣陣酥麻戰栗。
他慢條斯理梳理着長發,仿佛躺在手心的是絕世珍寶。
“怎麼不帶傘出門。”
蘇筠低聲道:“忘了。”
“回家洗個熱水澡,淋了雨要頭疼的。”
“嗯。”
沉默片刻,蘇筠突然回過頭看他,額頭不小心擦過他的下頜。
“陸先生,你不高興嗎?”
陸謹棠看着她,面上不顯山露水,平靜之下的洶涌卻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並不如蘇筠看見的完美。
他冷漠自私,多疑偏執。
不然,也不會十年如一日追查舒家的事。
所有人都勸他,童博文已死,人死債消,追究下去毫無意義。
他偏要刨根問底,撕開所有虛僞和黑幕,讓曾經踩着舒家上位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他看着蘇筠純白的小臉,抬手虛虛托住。
“沒事。”
她年紀小,他該多些耐心。
犯了錯也沒沒事,他可以教。
車子抵達家屬院,雨已經停了。
他摸摸蘇筠的長發,“去吧。”
蘇筠轉頭看他,他明明就不高興。
“那我走了。”
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不說,那她就不問了。
陸謹棠微微點了下頭,示意徐方將傘給她。
等蘇筠走進家屬院,徐方才上車,臉色有些不忿。
“二爺爲什麼還要給她接近您的機會?依我看,她的心機深得很,從一開始就是故意設計!肯定是二夫人買通了她,指使她接近您!”
畢竟這種事嚴麗君以前沒少做。
陸謹棠九歲,經歷了父親背叛,親生母親在面前慘死。
多疑的性子,從來不是朝夕間養成。
換成了任何一人,像蘇筠這般和嚴麗君來往密切,陸謹棠會毫不猶豫出手。
陸謹棠閉目,“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