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光清冷,如同水銀般潑灑在寂靜的林蔭道上,將梧桐樹的影子拉得細長而扭曲。初露蜷縮在粗糲的樹根旁,意識沉浮在冰冷的黑暗深淵裏,胃部的絞痛和心口的窒悶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初露!醒醒!初露!露露!”

一個急切而熟悉的聲音,像是穿透了厚重的冰層,模模糊糊地鑽進她的耳朵。是誰?聲音裏帶着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近乎恐慌的焦灼。露露……?除了銘月,幾乎沒人會這樣叫她。

她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月光勾勒出一張近在咫尺的、寫滿擔憂的俊朗臉龐——是慕曜。他半跪在她身邊,有力的手臂正小心地托着她的肩膀和後背,將她半抱在懷裏。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微微濡溼,平日裏總是盛滿陽光的眼睛,此刻卻盛滿了驚惶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緊張。

是夢吧?初露昏沉地想。一定是病糊塗了出現的幻覺。慕曜怎麼會在這裏?他們算什麼關系呢?連朋友都算不上,不過是師生,是助教和班長,中間還隔着流言蜚語和他那……女朋友。他怎麼會用這樣親昵又焦急的語氣喚她“露露”?一定是夢。

一陣初秋的夜風毫無預兆地卷過,帶着刺骨的寒意,猛地灌進初露單薄的衣領。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混沌的腦子瞬間被這冷意激醒了幾分。

不是夢!

意識到這一點,初露像被燙到一樣,身體裏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掙脫了慕曜的懷抱。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眼前陣陣發黑,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強迫自己站穩,踉蹌着後退一步,拉開一個生疏而警惕的距離。

“對不起,”她低着頭,聲音幹澀沙啞,帶着極力壓抑的顫抖,“麻煩你了……我……我先走了。” 她甚至不敢看他,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尷尬和他那讓她心慌意亂的目光。

她轉身就想走,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初露!你……” 慕曜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着一絲被她掙脫後的錯愕和更深的急切。

聽到他再次清晰地叫出自己的全名,而非客套的“初露同學”,初露的腳下如同生了根,猛地一頓。她沒有回頭,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對着他。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單薄而倔強。

幾秒鍾死寂般的沉默。初露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倏然轉過身,對着慕曜的方向,深深地、極其標準地鞠了一躬,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一陣細微的風。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着一種刻意劃清界限的疏離和決絕:

“對不起,師哥。這段時間……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她直起身,依舊沒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胸口以下的位置,“謠言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請您……不必再費心。” 她把“您”字咬得很重,將兩人之間的關系牢牢釘死在“師生”這條線上。

慕曜看着她鞠躬又挺直的背影,看着她刻意回避的眼神,聽着她口中那生硬無比的“師哥”和“您”,一股難以言喻的刺痛和煩躁猛地攫住了他。他上前一步,幾乎是沖口而出,聲音帶着一種急於澄清的迫切:

“初露!我沒有女朋友!” 他緊緊盯着她低垂的眼睫,試圖捕捉她一絲一毫的反應,“我和她……在開學前就分手了!朋友圈那張照片……是她讓我先等過了開學這段時間再刪….怕有流言蜚語…!”

這個消息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初露死寂的心湖,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漣漪。但她強迫自己忽略掉。分手了?那又如何?和她有什麼關系?他此刻的澄清,在初露聽來,更像是在解釋給那個“誤會”的男朋友(初宸)聽,或者是爲了保護他口中的前女朋友。

她抬起頭,終於迎上了慕曜的目光。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只有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裏面沒有慕曜期待的驚訝、釋然或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拒人千裏的平靜。

“這些事情,”初露的聲音平緩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和我沒關系。”

她頓了頓,目光越過慕曜的肩膀,投向遠處宿舍樓模糊的燈火,像是在做最後的切割:

“以後,我們只是師生關系。” 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說完,她不再給慕曜任何開口的機會,決絕地再次轉身,邁步就要離開。那瘦削挺直的背影,在月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孤絕。

慕曜看着她毫不猶豫轉身的樣子,一股無名火夾雜着更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他看着她疏離冰冷的眼神,想起餐吧裏那個氣質不凡的男人,想起學校裏不堪的流言,想起她剛才暈倒時的脆弱……種種情緒交織,讓他口不擇言,一句帶着刺、裹着酸澀的話沖口而出,砸向初露的背影:

“初露!” 他的聲音有些發沉,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賭氣意味,“你男朋友……看起來很好。祝你幸福。”

這句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破了初露強撐的平靜。她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抖動了一下,腳步卻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更快了。她連頭都沒回,仿佛沒聽見這句帶着明顯情緒的話,只是挺直着那纖細卻仿佛承載了千斤重擔的脊背,一步一步,堅定地朝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很快融入了月光與樹影交織的昏暗裏。

慕曜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月光定住的雕塑。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帶來初秋的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煩悶和那一絲……難以言喻的懊悔。他看着初露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樓的拐角,仿佛也帶走了周圍所有的聲音和溫度。

半晌,他煩躁地扒拉了一下頭發,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咔噠一聲,幽藍的火苗竄起,點燃了叼在唇間的香煙。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映着他緊鎖的眉頭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復雜難辨的情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卻無法驅散那縈繞心頭的、月光般清冷又揮之不去的影子。

初露最後那句冰冷的“只是師生關系”,和她那決絕離開的背影,如同這初秋的夜風,帶着刺骨的涼意,久久地盤旋在他周圍。

宿舍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走廊微弱的光線和可能存在的窺探目光。初露背靠着冰涼的門板,身體仿佛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卻遠不及心底那片荒蕪的寒冷。

“寶寶?你回來了?” 銘月的聲音從裏間傳來,帶着小心翼翼的探詢。她快步走出來,看到蜷縮在門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的初露,心猛地一揪。“露露!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 她立刻蹲下身,雙手捧起初露冰涼的臉頰,觸手一片溼冷,不知是汗還是淚。

初露的目光遲緩地聚焦在銘月焦急的臉上,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幹澀沙啞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月月……我哥……他來了。”

“我知道!我知道!” 銘月連忙點頭,語氣充滿了心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我也是剛知道不久!他……他剛才還來宿舍樓下了!” 她頓了頓,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熟悉的信用卡,正是初宸強行要給初露的那張。“他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還說……‘她不要就扔了。’” 銘月模仿着初宸那冷淡命令的口吻,眉頭緊皺,“他到底什麼意思啊?莫名其妙!”

“扔了……” 初露喃喃地重復着這個詞,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眼神裏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自嘲,“是啊,在他眼裏,我也和這張卡一樣吧,不想要的時候就扔了……或者說,我本身就是個不該存在的錯誤。”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着一種令人心碎的麻木,“在他們所有人眼裏……爸爸、哥哥……還有我媽…..我就是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吧?只要沒有我……媽媽就可以帶着弟弟回到他們的新家庭,爸爸不會那麼累,哥哥……也不會有一個破壞他原生家庭的污點妹妹……所有人,都會過得很好,很好……”

“不是的!初露!你看着我!” 銘月用力捧着她的臉,迫使她渙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臉上,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心疼,“你不是拖油瓶!你從來都不是!在我眼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善良、最努力、最有才華的初露!你是我的寶貝!那些人的想法都是狗屁!是他們不懂你!是他們混蛋!” 她的眼眶也紅了,聲音帶着哽咽。

“月月……” 初露的眼淚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銘月的手背上,滾燙而絕望,“我好累……真的好累啊……”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銘月的手腕,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你知道……慕曜他……他剛才對我說什麼嗎?”

銘月的心提了起來:“他說什麼了?那個混蛋又說什麼了?”

“他說……” 初露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着血淋淋的委屈,“他說……他和‘我’……‘只是助教和學生的關系’……” 她模仿着慕曜那撇清界限的冰冷語氣,“在他心裏……我連朋友……都算不上……” 她閉上眼,淚水洶涌,“可是……在我心裏……我把他當成朋友了啊……我甚至……把他當成在這裏……爲數不多能讓我覺得輕鬆一點的人……”

她猛地睜開眼,眼神裏充滿了被背叛的痛楚和更深的自厭:“他還跟我說……他和那個女朋友……分手了…………他還說他不刪那條朋友圈是因爲他那個女朋友讓他等等……怕有流言蜚語…..告訴我這個無非……是爲了撇清他在那些謠言裏的責任!那我呢?爲什麼我就要來替他們承受這些謠言?…..他可能只是在告訴我,別妄想和他扯上關系!是我錯了……月月……是我太蠢了……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頭,聲音嘶啞絕望,“我就不該……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露露!不許這麼說!!” 銘月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崩潰的初露緊緊摟進懷裏,用力之大,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驅散她渾身的冰冷和絕望,“不是你的錯!聽到沒有!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這不是你的錯!!” 她一遍遍重復着,聲音哽咽卻無比堅定。

她輕輕拍着初露劇烈顫抖的後背,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聲音放得更柔,卻帶着深深的憂慮:“露露,我知道……我知道你可能對他心動了……說實話,我不想你陷進去。這個圈子……太亂了,水太深了。就算你把自己僞裝得再好,再高冷……可是寶寶,你骨子裏太簡單,太純粹了……你很容易……把真心錯付,很容易被那些復雜的人、復雜的事……傷得體無完膚……” 她想起陳燼,想起那些光鮮背後的算計,語氣更加沉重。

初露在銘月的懷裏抽泣着,像只受傷的小獸。過了許久,她才悶悶地、帶着無盡的困惑開口:“月月……還有一件事……我哥……他……他去找了慕曜……”

銘月身體一僵:“什麼?他去找慕曜?他想幹什麼?”

“他……” 初露的聲音帶着迷茫和一絲恐懼,“他警告慕曜……離我遠點……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銘月,眼神裏充滿了不解和痛苦,“他明明……那麼討厭我……那麼嫌棄我……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做這種事?他爲什麼要插手我的事?他憑什麼?!”

銘月看着初露眼中深重的痛苦和迷茫,心中五味雜陳。她沉默了幾秒,輕輕擦去初露臉上的淚水,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寶貝,” 她看着初露的眼睛,“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也許……你應該給你哥一個機會。找個時間,心平氣和地……和他好好聊聊。”

初露立刻抗拒地搖頭:“不!我不要!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

銘月按住她激動的肩膀,聲音溫和卻帶着穿透力:“我知道你恨他,怨他,覺得他冷漠。但是露露,人心是很復雜的。有時候我們看到的,未必是全部。也許……也許當初的事情,有什麼你不知道的誤會?或者……他也有他的難處和不得已?”

她沒有把話挑明,關於初宸可能背負的東西,關於那個破碎家庭裏更深層的秘密。她知道,這些沉重的鎖鏈,必須由初宸親手解開,才能真正解開初露的心結。她只能引導,無法代勞。

“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去弄清楚。” 銘月輕輕撫摸着初露的頭發,聲音帶着溫柔的蠱惑,“也許……真相,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絕望呢?”

初露靠在銘月懷裏,聽着她的話,眼神依舊空洞而疲憊,但劇烈的顫抖似乎慢慢平息了一些。給她一個機會?給那個冰冷命令她、鄙夷她、卻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警告慕曜遠離她的哥哥……一個機會?

窗外,清冷的月光依舊無聲地灑落。宿舍裏,只剩下初露壓抑的啜泣和銘月溫柔的安撫聲。巨大的疲憊和混亂席卷着初露,她閉上眼,只覺得前路一片混沌。而銘月的話,像一顆微弱的種子,帶着一絲她不敢觸碰的微弱希冀,悄然落入了她心湖那片冰冷的死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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