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雲層時,林淵正靠在一棵老鬆樹下喘息。與精怪的徹夜惡戰耗盡了他大半體力,左腿的舊傷在劇烈運動後隱隱作痛,每走一步都牽扯着神經末梢的刺痛。他撕下衣角簡單包扎了被樹枝劃破的手臂,傷口處滲出的血珠很快在低溫中凝結成暗紅的冰晶。
懷裏的匕首不再劇烈震顫,卻始終散發着微弱的暖意,像在指引方向。林淵望着前方被晨霧籠罩的密林,心裏清楚自己已經深入老林子腹地,距離胡老太太說的黑風口越來越近,但也越來越危險。昨晚的精怪只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威脅還隱藏在濃霧深處。
他從背包裏翻出最後半塊壓縮餅幹,就着融化的雪水艱難咽下。冰冷的雪水刺激着幹裂的喉嚨,帶來一陣痙攣般的咳嗽。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右側的樹林裏傳來,伴隨着金屬碰撞的輕響。
林淵瞬間警惕起來,握緊匕首屏住呼吸。經歷過昨晚的突襲,他對任何聲響都保持着十二分的戒備。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穿着厚重狍子皮襖的身影從晨霧中走出,肩上扛着獵槍,手裏提着幾只野兔,腰間掛着柴刀和酒葫蘆,臉上布滿風霜,眼神卻銳利如鷹。
是個獵人。林淵鬆了口氣,但仍沒有放鬆警惕,握緊匕首的手沒有鬆開。
老獵人顯然也發現了他,停下腳步舉起獵槍,警惕地打量着這個滿身血污的陌生年輕人。當看到林淵身邊散落的精怪屍體和他身上的傷口時,老獵人的眼神從警惕變成了驚訝,隨即又化爲了然。
“你這後生,膽子不小啊。”老獵人放下獵槍,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敢一個人闖黑風口外圍?不要命了?”
林淵站起身,緊繃的身體稍微放鬆:“大爺,我……我是來找人的。”他沒有說實話,這些天的經歷讓他學會了謹慎。
老獵人走到精怪屍體旁,用柴刀撥弄了一下野豬精怪的獠牙,眉頭緊鎖:“被穢氣纏上的畜生,你能活着就不錯了。”他抬頭打量着林淵,“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像山裏人,從哪兒來?要找啥人?”
“我從南方來,找……找一位老朋友。”林淵含糊地回答,目光落在老獵人腰間的護身符上,那是塊用紅布包裹的木頭,隱約能看到上面刻着奇怪的符文。
老獵人“哼”了一聲,沒再追問,轉身從背包裏拿出傷藥和幹淨的布條:“先處理傷口,這山裏的穢氣邪性得很,沾了血更容易招東西。”他的動作熟練而沉穩,包扎傷口的手法幹淨利落,顯然經常處理類似的傷。
“謝謝您,大爺。”林淵真誠地道謝,老獵人的舉動讓他想起了長白市修鞋的老楊頭,同樣的淳樸和善意。
“謝啥,都是過路人。”老獵人擺擺手,從酒葫蘆裏倒出些烈酒遞給林淵,“喝口暖暖身子,這鬼地方,凍死個人。”
辛辣的烈酒滑過喉嚨,在胃裏燃起一團暖意,驅散了些許寒意和疲憊。林淵看着老獵人熟練地收拾着獵物,忍不住問:“大爺,您經常在這附近打獵?”
“打了一輩子獵了,靠山吃山。”老獵人將野兔掛在腰間,“不過這兩年不敢往深處去了,山裏不太平,邪乎事兒越來越多。”他指了指地上的精怪屍體,“這些畜生往年頂多凶猛些,哪會變成這模樣?都是讓山裏的‘髒東西’纏上了。”
林淵心裏一動,知道遇到了懂行的人:“大爺,您知道這些‘髒東西’是啥嗎?爲啥會突然變多?”
老獵人往火堆裏添了些枯枝,火焰“噼啪”作響,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忽明忽暗:“老輩人說,長白山是仙家地界,住着狐仙、黃仙、柳仙這些山神。咱們靠山屯的人,世代都敬着仙家,進山不砍活樹,不掏獸窩,不拿不明不白的東西,才能平平安安。”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可前幾年開始,總有些外來的年輕人,拿着家夥事兒往深山裏鑽,說是要找啥寶貝,把山裏的規矩都破了。”
“您是說……有人破壞了山裏的規矩,才引來這些穢氣?”林淵想起胡老太太的話,兩者不謀而合。
老獵人點點頭,往火堆裏吐了口煙:“可不是嘛。去年有夥城裏來的年輕人,不聽勸非要進黑風口,說要找啥‘仙家寶藏’,結果進去就沒出來。後來村裏組織人去找,只在雪地裏找到些骨頭渣子,上面還沾着黑糊糊的東西,聞着就惡心。”他嘆了口氣,“山神發怒了,這是在警告咱們呢。”
林淵聽得心頭一緊,黑風口正是他要去的地方,看來那裏的穢氣已經嚴重到了極點。
“小夥子,我看你也不是一般人。”老獵人突然開口,眼神銳利地看着林淵懷裏的匕首,“你懷裏揣着的物件,有仙家的氣息,能鎮住些小邪祟,但到了真正的仙家地界,可千萬別亂來。”
林淵驚訝地看着老獵人,沒想到他能看出匕首的異常。
老獵人沒在意他的驚訝,繼續說道:“這老林子有老林子的規矩,到了啥地界就得守啥規矩。過了前面的三道彎,就是‘黃仙溝’,那是黃皮子的地盤,夜裏要是聽到有人跟你說話,問你‘我像人還是像仙’,千萬別回頭,更別搭話,那是黃皮子討封,答不好會被纏上一輩子。”
“黃皮子討封?”林淵第一次聽說這個說法,好奇地追問。
“就是黃鼠狼子修煉到一定程度,會找活人問路,你說它像人,它就能化人形;你說它像仙,它就能位列仙班。”老獵人解釋道,“但這討封也分善惡,遇到善的,你答得好它能保你平安;遇到惡的,你答不好它能讓你在山裏繞不出去,直到凍死餓死。”
林淵默默記下,這些民俗傳說雖然聽起來離奇,卻很可能暗藏玄機,與他要找的五仙有着某種聯系。
老獵人往火堆裏添了些柴,繼續說道:“過了黃仙溝,就是‘迷魂凼’,那裏常年起霧,進去就分不清東南西北,連指南針都不好使。記住,要是在霧裏看到亮着燈的屋子,千萬別進,那是‘鬼打牆’,進去就出不來了。沿着溪水走,溪水能帶你走出迷魂凼,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法子。”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嚴肅:“最重要的一條,看到掛着紅布的樹,千萬別靠近,那是仙家地界的標記,是‘禁地’。裏面可能有仙家的洞府,也可能有他們守護的寶貝,外人亂闖,輕則迷路斷糧,重則……丟了性命。”
林淵心裏一震,紅布標記的禁地?這會不會就是五仙守護鑰匙碎片的地方?他想起夢裏五仙被黑氣圍攻的場景,越發覺得老獵人的話至關重要。
“大爺,您見過這些‘仙家’嗎?”林淵小心翼翼地問,“他們……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老獵人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有年頭沒見過仙家顯靈了。以前進山遇到危險,喊一聲‘狐仙保佑’,說不定就能逢凶化吉。可這幾年,喊破喉嚨也沒用。”他望向黑風口的方向,眼神裏充滿擔憂,“前陣子夜裏,我在山上守陷阱,聽到黑風口那邊傳來怪動靜,像是有很多東西在哭,又像是在打架,聽得人頭皮發麻。”
林淵的心沉了下去,老獵人聽到的很可能就是五仙與穢氣的戰鬥。
“小夥子,聽我一句勸,要是沒啥要緊事,趕緊出山吧。”老獵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山裏的邪乎事兒,不是咱們凡人能摻和的。仙家有仙家的規矩,咱們有咱們的活法,互不相犯才能平安。”
林淵搖搖頭,眼神堅定:“大爺,我必須進去,有很重要的事。”
老獵人見他態度堅決,嘆了口氣:“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這裏有些幹糧和傷藥,你拿着吧,或許能幫上忙。”他從背包裏拿出幾個玉米餅和一小袋草藥,“這是‘驅邪草’,泡水喝能防些小邪祟,遇到穢氣重的地方,點燃了也能起點作用。”
林淵接過幹糧和草藥,心裏一陣溫暖:“謝謝您,大爺,這份情我記着。”
“記啥情,都是山裏討生活的,能幫就幫一把。”老獵人收拾好東西,扛起獵槍,“我要往回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記住我的話,到了仙家地界,多磕頭少說話,遇到黃皮子討封別搭茬,看到紅布繞着走。”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要是真遇到過不去的坎,就喊三聲‘胡三太爺救命’,說不定……能有奇跡。”說完,老獵人轉身走進晨霧中,厚重的狍子皮襖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沉穩的腳印,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處。
林淵站在原地,望着老獵人消失的方向,心裏五味雜陳。這些素不相識的山民,用他們最樸素的方式傳遞着善意,那些口耳相傳的民俗禁忌,或許正是世代與山林共處的智慧結晶。
他把玉米餅和草藥小心收好,將老獵人的話在心裏反復咀嚼。黃仙溝、迷魂凼、紅布禁地、黃皮子討封……這些詞匯像拼圖一樣,在他腦海裏逐漸拼湊出老林子的神秘輪廓。他隱隱覺得,這些民俗傳說並非空穴來風,而是與五仙、鑰匙碎片、穢氣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休息片刻後,林淵背起背包,繼續向深山走去。懷裏的匕首傳來穩定的震顫,指引着他向黑風口前進。陽光驅散了晨霧,雪地上的光芒有些刺眼,他戴上從旅館帶來的舊墨鏡,腳步堅定地踏入密林。
走了約莫一個小時,前方的樹林果然出現了變化。低矮的灌木上掛滿了冰霜,地面的積雪明顯減少,露出黑褐色的泥土,散發着潮溼的氣息。空氣裏隱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腥甜,與記憶中穢氣的味道相似,但更加微弱。
“這裏就是黃仙溝?”林淵想起老獵人的話,放慢腳步,警惕地觀察着四周。樹林裏異常安靜,連鳥鳴聲都消失了,只有風吹過樹梢的“嗚嗚”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
他沿着溪水小心翼翼地前進,不敢偏離水道。走了沒多久,果然看到幾只黃鼠狼在雪地上奔跑,它們的毛色在陽光下泛着金黃的光澤,行動迅捷如風,看到林淵時停下腳步,用黑亮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眼神裏帶着一種超乎尋常的靈動。
林淵想起“黃皮子討封”的說法,屏住呼吸,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不敢與它們對視。那些黃鼠狼也沒有上前,只是遠遠地跟着,直到他走出這片樹林,才消失在灌木叢中。
穿過黃仙溝,前方果然出現了大片濃霧,能見度不足五米,連陽光都被霧氣遮擋,顯得陰森森的。這就是老獵人說的“迷魂凼”。林淵牢記囑咐,沿着溪水前進,果然發現霧氣中隱約有燈光閃爍,仔細看去,像是有間木屋在霧中若隱若現,但他沒有絲毫停留,沿着溪水快速穿過濃霧。
走出迷魂凼時,林淵回頭望去,只見那片濃霧如同有生命般翻滾着,將剛才看到的木屋徹底吞噬,心裏一陣後怕。如果不是老獵人的提醒,自己很可能已經陷入“鬼打牆”的陷阱。
越往深處走,樹林越發茂密,空氣也越發寒冷。林淵突然看到前方的一棵老鬆樹上掛着塊紅布,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他想起老獵人的話,立刻放慢腳步,繞着紅布遠遠走開。經過紅布附近時,他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寒意,懷裏的匕首也劇烈震顫起來,像是在警告他遠離。
“這就是仙家禁地嗎?”林淵心裏猜測,不敢停留,快步離開這片區域。
傍晚時分,林淵在一處背風的山洞裏露營。他點燃老獵人給的驅邪草,草藥燃燒產生的青煙帶着淡淡的清香,驅散了山洞裏的潮溼氣息。他啃着玉米餅,回想着老獵人的話,那些關於仙家、禁忌、討封的民俗,像種子一樣在他心裏生根發芽。
他越來越清楚,自己要找的不僅僅是鑰匙碎片,更是一段被遺忘的歷史,一種人與“仙家”共處的古老智慧。老獵人的話讓他明白,敬畏自然、遵守規矩,或許比一味強硬更加重要。
夜深了,林淵靠在山洞壁上,懷裏的匕首散發着柔和的光芒。他知道,明天很可能就要抵達黑風口,面對最嚴峻的挑戰。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焦慮,老獵人的指點和山民的善意,給了他新的力量和信心。
他會記住那些禁忌,尊重這片山林的規矩,用智慧和勇氣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因爲他知道,這不僅是完成使命,更是對這片土地和守護它的“仙家”最基本的尊重。
山洞外的風雪再次起了,林淵握緊匕首,在驅邪草的青煙中閉上眼,養精蓄銳,等待着黎明的到來。真正的考驗,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