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再是冰冷的藍色死寂，而是純粹的、沉重的、如同棉絮般包裹的黑暗。沒有聲音，沒有觸感，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感，仿佛靈魂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線刺破了黑暗。然後是聲音，模糊的、遙遠的，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
“……心率……穩定……”
“……血壓……偏低……”
“……腦部……異常放電……原因不明……”
斷斷續續的詞語，冰冷的儀器聲，還有……消毒水的味道。
醫院。
陳星衍的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他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
刺眼的白光讓他瞬間眯起了眼。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慘白的天花板，懸掛着的輸液架，還有半透明的塑料輸液管，裏面淡黃色的液體正一滴、一滴……緩慢地落下。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蓋着白色的被子，手臂上插着針頭，連接着旁邊一台發出規律“嘀嘀”聲的監護儀。
“衍哥！衍哥你醒了？！”
一個帶着哭腔又充滿狂喜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陳星衍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蘇曉那張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臉幾乎貼到了他面前。蘇曉眼睛通紅，布滿了血絲，但此刻卻閃爍着難以言喻的激動光芒。
“操！衍哥！你可算醒了！嚇死爹了！”另一邊，王胖子那張胖臉也擠了過來，眼睛腫得像核桃，聲音沙啞，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你他媽都昏迷兩天了！醫生差點下病危通知書了！”
兩天？陳星衍腦子一片混沌，像塞滿了漿糊。記憶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來：舊貨市場的鬼影、冰冷的靜滯艙、蠕動的記憶蠕蟲、污穢的下水道、亡命的飛車、倒塌的油罐……最後是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袋子！袋子呢？！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想坐起來，但身體卻像被拆散了重裝一樣，劇痛伴隨着強烈的虛弱感讓他瞬間脫力，重重地摔回床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別動！衍哥你別動！”蘇曉趕緊按住他，聲音帶着後怕，“你全身都是傷！軟組織挫傷，輕微骨裂，還有……醫生說你有嚴重脫水、電解質紊亂，還有……腦電波異常活躍，他們查不出原因……”
“袋……袋子……”陳星衍喉嚨幹得冒煙，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蘇曉和王胖子對視一眼，眼神復雜。蘇曉小心翼翼地從病床旁邊的床頭櫃抽屜裏，拿出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層層包裹的、方方正正的東西。
“在這兒。”蘇曉壓低聲音，把包裹塞到陳星衍沒打針的那只手裏，“你昏迷的時候死死攥着，護士掰都掰不開。後來我們怕惹麻煩，就給你藏起來了。”
入手是熟悉的溫熱感！隔着塑料袋和包裹物，那清晰的麻刺感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陳星衍的指尖，讓他混亂的心神瞬間安定了一絲。
還在！它還在！
他死死攥住那個包裹，仿佛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身體的劇痛和虛弱感依舊強烈，但袋子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針，讓他從無邊無際的恐懼中找回了一點支點。
“衍哥……那……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王胖子湊近了點，聲音壓得極低，帶着難以掩飾的恐懼和好奇，“還有……還有堆料場……那個油罐……是你……幹的？”
陳星衍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袋子傳遞過來的微弱暖意。他該怎麼解釋？操控時間？意念移物？他自己都還沒搞明白！
“是它……”陳星衍艱難地開口，聲音依舊嘶啞，“袋子……是它做的……爲了……救我們……”
蘇曉和王胖子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確認，還是讓他們頭皮發麻。
“那幫人……追我們的人……”蘇曉眼神銳利起來，“是什麼來頭？警察？軍隊？還是……外星人？”
“不是……”陳星衍搖頭，牽扯到頸部的肌肉，疼得他齜牙咧嘴，“他們……叫‘虛蝕之觸’……想要袋子……還有……我……”
“虛蝕之觸？什麼鬼名字？”王胖子一臉懵逼，“他們抓你幹嘛？你又不是唐僧肉！”
“鑰匙……”陳星衍想起黑淵的話，眼神晦暗，“他說我是什麼……鑰匙……”
病房裏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監護儀規律的“嘀嘀”聲和輸液管裏液體滴落的“嗒、嗒”聲。
“嗒……”
“嗒……”
“嗒……”
等等！
陳星衍猛地睜開眼睛！瞳孔驟然收縮！
那液體滴落的聲音……不對勁！
不是均勻的“滴答、滴答”！而是……極其細微的，在每一次“嗒”聲之後，似乎都拖着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的……顫音？或者說……回響？
他下意識地看向輸液管。
淡黃色的液體，正從滴壺裏，一滴、一滴地落下，撞擊在下面的液面上。
第一滴落下——“嗒”。
第二滴落下——“嗒”。
第三滴落下——“嗒”。
看起來……很正常？
不！不對！
陳星衍死死盯着那滴落的液體。在他的感知裏，那液滴下落的軌跡……變慢了？不，不是變慢！是……被拉長了？！
他仿佛能看到液滴離開滴壺出口時，表面張力形成的完美圓弧；能看到它在重力作用下拉伸、變形；能看到它撞擊液面瞬間濺起的微小漣漪，以及漣漪擴散、消失的每一個細微過程……
這一切，在他眼中，如同被放慢了十倍、百倍的超高清慢鏡頭！
他猛地轉頭看向蘇曉和王胖子。
蘇曉正擔憂地看着他，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在陳星衍的感知裏，蘇曉張嘴的動作變得極其緩慢，每一個細微的肌肉牽動都清晰可見，聲音更是被拉長成了一種低沉、模糊的嗡鳴。
王胖子眨眼的動作，也變成了一個緩慢的、分步驟的過程：眼瞼抬起、瞳孔收縮、眼瞼落下……
時間……在他眼中……變慢了？！
不！不是時間變慢了！是他的感知……被加速了？！被極大地加速了？！
這個發現讓他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這是袋子的新能力？還是……後遺症？！
“衍哥？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蘇曉的聲音終於清晰地傳了過來，帶着焦急。在他感知恢復正常的一瞬間，蘇曉的語速也恢復了正常。
“沒……沒事……”陳星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心髒卻在胸腔裏狂跳，“有點……頭暈……”
他不敢再看輸液管，也不敢再看蘇曉和王胖子，生怕那種詭異的“慢放”再次出現。他閉上眼睛，努力平復呼吸，感受着手中包裹傳來的溫熱和麻刺感。
袋子……似乎在他昏迷期間，又發生了什麼變化？或者說……他和袋子的聯系，更深了？深到開始影響他的感官？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醫生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拿着記錄板的護士。醫生看起來四十多歲，眼神平靜，但陳星衍敏銳地捕捉到，在醫生目光掃過他緊握着黑色包裹的手時，似乎有極其短暫的、一絲難以察覺的停頓。
“陳星衍同學是吧？感覺怎麼樣？”醫生走到床邊，聲音溫和，拿起掛在床尾的病歷夾翻看着。
“還……還好……”陳星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但那種心悸感揮之不去。
“嗯，生命體征基本穩定了。”醫生點點頭，目光落在監護儀的屏幕上，“就是腦電圖還有些異常波動，我們還需要觀察。另外……”
醫生頓了頓，目光再次看似不經意地掃過陳星衍緊握包裹的手，然後落在他臉上：“你的血液樣本……我們做了一些常規檢查，發現了一些……不太尋常的指標。”
陳星衍的心猛地一沉！蘇曉和王胖子也瞬間緊張起來。
“不……不尋常？”陳星衍的聲音有些發幹。
“嗯。”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依舊平和，但眼神卻帶着一絲探究，“你的細胞代謝速率……比正常人快了近一倍。還有一些未知的……能量殘留信號。我們暫時無法解釋這些現象，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你昏迷前，有沒有接觸過什麼特殊的東西？或者……去過什麼特別的地方？”
特殊的東西？特別的地方？
陳星衍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包裹，袋子傳來的麻刺感似乎也急促了幾分。
“沒……沒有啊……”他強作鎮定，“就……打球摔了一跤……然後可能有點中暑……”
醫生靜靜地看着他，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但陳星衍卻感覺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他的僞裝，看到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是嗎？”醫生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在記錄板上寫了些什麼，“那好好休息吧。我們會安排更詳細的檢查。記住，有任何不適，立刻按鈴叫護士。”
說完，醫生帶着護士轉身離開了病房。
門關上的瞬間，陳星衍、蘇曉、王胖子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籠罩。
“衍哥……他好像……發現了什麼？”王胖子聲音發顫。
“細胞代謝快一倍？能量殘留？”蘇曉眉頭緊鎖，眼神凝重，“這他媽聽着就不對勁！衍哥，是不是那袋子……”
陳星衍沒有回答，他死死盯着緊閉的病房門，心髒狂跳不止。
剛才醫生離開時，他再次進入了那種詭異的“慢放”狀態！他清晰地看到醫生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揚起的弧度，看到護士記錄板上筆尖劃過紙張的軌跡，甚至……看到醫生在關門前，透過門縫投來的、那最後一道目光。
那目光裏，沒有了之前的溫和與探究，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如同看待實驗標本般的……審視！
一股寒意，比靜滯艙的藍色液體更加刺骨，瞬間席卷了陳星衍的全身。
他們……還沒擺脫危險！這個醫院……也不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