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子是林洛親手點的，火卻是順着康善的鼻梁燒起來的。
他一句“清岩村優先”，不是拍腦門說出來的，是早就算好了這步棋。
這年頭，有東西不稀奇，能一直有，才叫真本事。
官競結束後，林洛把剩下的銀票全部收進袖子，打了個響指讓人清點貨物，又托裘三幫他轉了些臘肉進內府賬房。
沒吭聲，沒張揚，也沒多看康善一眼。人群卻記下了他的名聲——“這林獵戶，是個真本事的主。”
出了縣衙門口，天已擦黑，街上燈籠一盞接一盞亮起來，冷風灌進脖子，林洛裹了下衣領，抬腳往家趕。
剛拐進村口的土坡，就聽見前頭一陣喧譁。
不是吵架的那種，是好幾十人圍在一起，大人小孩都有，全站在林家門口。
林洛心裏頓時就明白了。
這群人，是來蹭吃的。
三百兩銀子的事壓根沒藏住，村裏嘴巴比山裏的鬆鼠都快，林洛前腳剛到家，後腳就有十幾戶人家圍上來了。
一開始只是問問，“是不是打到什麼了？”“有沒有剩肉？”到了後來幹脆就坐在林家院門口不走了，有的還提着空桶，說要來“幫你燒湯的”。
林洛遠遠看着那幫人圍在門口，有的甚至已經掀了門簾往裏瞧，嘴角一勾，慢悠悠地踱了過去。
屋裏炊煙正旺，秦月娥坐在灶口攪着湯鍋，手邊堆着切好的鹿肉片和幹菜條，一鍋肉香早就飄了三條巷子遠。
門一開，所有人齊刷刷看過來。
“喲，林洛回來了！”
“阿洛，我聽說你打了兩頭鹿？有空湯分點不？”
“我家孩子剛斷奶，吃點肉補身子……”
“你嫂子手藝這麼好，咱們都來幫她嚐嚐嘛！”
一句接一句，七嘴八舌。
林洛連個“嗯”都沒回，抬手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外頭瞬間靜了一瞬，旋即炸開。
有人開始敲門，有人幹脆坐門檻上說“我今天不走了”，還有老漢拍着膝蓋哭窮，說自己家兩頓沒吃飯。
秦月娥在屋裏聽的心驚肉跳，正想去拉林洛去勸兩句，林洛卻拿出須彌空間裏提前準備好的一袋布票子，隨手扔在灶台上。
“嫂子，這袋你收着。”
“幹啥用的？”
“等下你別說話，看我處理。”
話剛說完，林洛又掏出兩塊鹹肉、一串野果幹，裝進陶罐裏，扛在肩上，推門而出。
他站到院子當中，冷不丁對着圍着的一群人吼了一句：“都別吵了！”
聲音不大不小，帶着一股子虎魂融合後的低沉壓迫，頓時把那群人吼的一愣。
“想吃飯的，站好了！”林洛眼珠子也不轉一下，“我數三聲，誰再亂嚷嚷，誰就別想進林家院子一步！”
“林洛你啥意思啊？”人群裏有個五十來歲的老光頭站出來，張嘴就懟，“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們鄉裏鄉親的，連點湯都不肯分？”
“你家以前也不富，現在吃好喝好就忘本？”
林洛抬手一指：“張福，你家兒子上月從我家借了半斤米，到現在還沒還，你先還完賬再來講道德。”
張福被戳穿，臉色一僵，訕訕往後縮了兩步。
林洛這才轉身，把陶罐往地上一放。
“誰家是真沒糧、真窮，誰家孩子三天沒飯吃的，來——每戶兩瓢肉湯、一小撮肉幹，咱林家有就不怕分。”
“可誰要再來碰瓷、敲門、哭窮唬人——”
他掀開袍子，從腰間抽出那把短柄弩機，對準地上一發，“咔”的一聲，箭簇深深釘進青磚地面三寸。
“別怪我林洛翻臉不認人。”
一句話說完，場面徹底冷了。
那些真正窮的揭不開鍋的老弱婦孺，眼圈紅了，慢慢往前走。
林洛讓嫂子從屋裏端湯出來，一戶一戶親手給，每家記在賬本上，清清楚楚。
那些混在人群裏的打秋風的潑皮、無賴、賭徒，一個個訕訕地往後退，最後幹脆走了。
秦月娥站在鍋旁，手抖的厲害。
林洛遞過去一塊布巾：“嫂子，咱林家以後不是靠嘴巴活命，是靠本事。”
“該給的，咱不吝；不該給的，誰也別想白拿。”
就在衆人收拾東西準備走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哪位這麼威風，在咱清岩村當上王了？”
林洛一抬頭，只見裘三翻着身進了人群，手裏還拎着縣衙腰牌。
“喲，場面不小啊洛哥！”
林洛笑着拱了下手：“哪敢當，都是鄉親們太關心我了。”
裘三上前一步，順手把剛才射進地磚的箭簇拔出來，在手裏掂了掂，又看了一眼旁邊蹲着的幾個鄉民。
“洛哥是獵戶出身，身上這點勁兒是吃的起苦換來的，你們誰要是羨慕，就去墜龍山裏打一頭熊回來，也換你三百兩！”
“要是打不回來，就閉上嘴，好好回家吃肉去！”
他說完一笑，把那支箭甩回林洛手裏，轉身就走。
林洛送他一段，裘三悄悄湊過來低聲道：“明天別出門，康家那邊有人上報了，說你‘私設私倉、暗儲私軍’。”
林洛眉頭一皺：“私軍？”
“你的狩獵隊，現在不止獵了吧？”
林洛笑了笑：“兵荒馬亂的年頭，總不能指望靠獵槍打天下。”
裘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腳步利索地溜了。
天色徹底黑了。
林洛關上門，回到灶口，秦月娥蹲在鍋前，正攪着最後一鍋湯。
他沒說話，坐在門檻上把那把弩拆了重新裝了一遍。
夜風很冷，月亮掛在林家屋頂上，像把砍了半截的銀刀。
灶台的火還在燒，鍋裏咕嘟咕嘟冒着氣，林洛聽了一會兒，把手裏的東西收好，起身往屋裏走。
“明天進山。”
“又進？”秦月娥放下鍋鏟，站了起來。
“今天的銀子還沒捂熱，就開始有人惦記。必須趁早把該打的全打了。”
“獵物不是吃，是存；肉不是分，是換；這年頭，命是的硬起來才叫命。”
“嫂子，睡吧。明兒早我的摸黑出門。”
秦月娥“嗯”了一聲，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又添了一點柴。
火噼裏啪啦地響着，映着灶屋裏的瓦牆，有點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