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將林寒聲從並不安穩的睡夢中凍醒。他猛地坐起,心髒狂跳,手下意識地向懷中摸去——直到觸碰到那本硬質的書冊和冰涼的銅板,才稍稍鬆了口氣。
石窟內依舊一片漆黑,絕對的、死寂的黑暗。唯一的不同是,洞口方向隱約透來一絲極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亮,預示着外面已是清晨。
寒冷和飢餓如同最殘酷的刑罰,持續不斷地折磨着他。喉嚨幹得冒煙,胃袋空空如也,抽搐着發出抗議。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這裏,找到食物和水,否則就算初步感應到了氣感,也絕對撐不過今天。
他最後對着那具不知名的骸骨恭敬地行了一禮,低聲道:“前輩授法之恩,晚輩林寒聲銘記於心。若他日有成,必當回來讓前輩入土爲安。”
說完,他攥緊那柄豁口的柴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毅然決然地鑽出了那條狹窄的甬道。
破廟內依舊狼藉,地上還殘留着昨夜與惡狼搏鬥時的血跡和狼毛,但狼群早已離去。晨光透過破敗的門窗和屋頂的漏洞照射進來,驅散了部分陰森。雨停了,但天氣依舊陰沉寒冷。
他警惕地觀察了許久,確認安全後,才快步走出破廟,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冷潮溼的空氣。
必須找到吃的!
他憑借着以往采藥的經驗,在山林間仔細搜尋。運氣似乎終於眷顧了他一次,他在一處背陰的岩石下找到了幾株可食用的苦菜,又在一棵老樹上發現了幾個幹癟野果。雖然味道苦澀,難以下咽,但總算勉強壓下了那股令人頭暈眼花的飢餓感。他又找到一處岩縫中滲出的山泉,趴下去貪婪地喝了個飽。
有了些許食物和水分補充,身體恢復了些許力氣,那絲微弱的氣感似乎也活躍了一點點。他不敢耽擱,辨認了一下方向——南方,父親讓他去的南方。
他開始了漫長的跋涉。山路崎嶇,荊棘密布。他走得極其小心,既要避開可能存在的野獸和張家的追兵,又要盡量節省體力。懷中的幾十個銅板是他全部的家當,他一個也舍不得花,除非萬不得已。
渴了,就喝山泉溪水;餓了,就尋找野果、挖些野菜根,甚至冒險捕捉一兩只山鼠烤食。夜晚,則尋找山洞、樹洞或者幹脆爬上大樹,蜷縮着度過寒冷的夜晚。
每一次停下來休息,他都會嚐試着按照書冊上的圖案,盤膝打坐,努力去捕捉、引導那絲微弱的氣感。過程依舊艱難晦澀,十次中有九次毫無反應,但偶爾成功的那一次,都能讓他感受到一絲細微的進步。那氣感似乎壯大了一根發絲那麼細,流動的範圍也擴大了一指寬。
這點進步微不足道,卻成了支撐他走下去的最大動力。他隱隱感覺到,每當氣感流轉時,身體的疲憊似乎能緩解一絲,對寒冷的抵抗也強了一分。
一路向南,他不敢靠近大的城鎮,只繞着邊緣行走,向路人打聽嘉元城的方向。嘉元城是附近數百裏內最大、最繁華的城池,父親讓他去那裏,或許是因爲大城池更容易藏身,也更容易找到活路。
足足走了大半個月,翻越了數座山嶺,衣衫被刮得更破,身體瘦了一圈,腳底磨滿了血泡又結成厚繭。當他終於站在一座高坡上,遙望到遠方地平線上那座巍峨巨城的輪廓時,幾乎要落下淚來。
嘉元城,終於到了。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這座城池的龐大與喧囂。高聳的青灰色城牆綿延起伏,一眼望不到頭。城門口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各種口音、裝束的人進進出出,喧譁聲浪遠遠傳來,與青山鎮的冷清簡直是兩個世界。
林寒聲混在入城的人流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衣衫襤褸,滿面風塵,身上還帶着一股山野的氣息。守城的兵卒只是隨意瞥了他一眼,收了幾個銅板的入城稅,便不耐煩地揮手讓他進去。
一踏入城內,巨大的聲浪和繁華景象便撲面而來,讓他一陣眩暈。寬闊的青石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酒肆、茶樓、客棧、貨行、當鋪…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聲、說笑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
空氣中彌漫着各種復雜的味道:食物的香氣、藥材的苦味、脂粉的甜膩、牲畜的腥臊、還有人群聚集特有的體味…這一切都讓從未出過遠門的林寒感到無所適從。
他緊緊抱着包袱,像一滴水匯入洶涌的河流,被人流推擠着向前。周圍的人們衣着光鮮,步履從容,看向他這個“小叫花子”的眼神大多帶着漠然或嫌棄。
飢餓和疲憊再次襲來。他必須盡快找到活幹,換點吃的,找個地方落腳。
他沿着街道茫然地走着,試圖尋找招工的地方。酒樓門口招跑堂的,但要求相貌端正,口齒伶俐;貨行招搬運工,卻只要身強力壯的熟手;鐵匠鋪倒是需要學徒,但要籤十年的活契…
他一連問了幾家,都被人不耐煩地揮手趕開。他的樣子實在太落魄,年紀又不大,看起來根本不像能幹活的樣子。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城市的繁華顯露出另一面。一些陰暗的巷口開始出現衣着暴露的女子和眼神飄忽的閒漢。林寒聲本能地感到危險,他加快腳步,只想盡快離開主街。
最終,他在一條相對偏僻的後巷,找到了一家看起來生意冷清、門面破舊的小酒樓——“醉仙居”。一個胖廚子正罵罵咧咧地將一桶泔水倒在巷角的溝渠裏。
林寒聲鼓起勇氣上前,聲音因緊張而幹澀:“掌…掌櫃的,您這裏招人嗎?我什麼都能幹,砍柴挑水,洗碗掃地…只要給口飯吃,給個地方睡就行。”
那胖廚子斜眼打量了他一下,嗤笑一聲:“哪來的小叫花子?我們這兒不缺人!”
這時,店裏一個正在擦桌子的老夥計抬起頭,看了看林寒聲那瘦弱卻帶着倔強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忍,對裏面喊了一聲:“掌櫃的,有個小子想來幫工,看着挺老實。”
一個幹瘦的中年男人拿着算盤走了出來,皺着眉頭上下掃視林寒聲:“管吃管住,一個月三個銅錢,幹不幹?幹就留下試三天,不行就滾蛋。”
三個銅錢!在城裏幾乎等於沒有工錢。但林寒聲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我幹!”他毫不猶豫地應道。
就這樣,林寒聲在嘉元城最底層的一家小酒樓裏,暫時落下腳來。
工作繁重無比。天不亮就要起來挑水、劈柴、生火,白天洗碗、掃地、幫忙搬運食材,晚上等所有客人走完,收拾幹淨才能休息。睡的地方是廚房後面堆放雜物的狹窄小屋,裏面充滿了油煙和黴味。
但他咬牙堅持着。至少,這裏有熱飯吃,有屋頂遮風擋雨。每天深夜,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那間小屋後,他依舊會強打精神,盤膝坐下,按照書冊上的指引,努力修煉那絲微弱的氣感。
在這座龐大而陌生的城市裏,他像一株被石頭壓住的小草,艱難而頑強地,尋找着生存的縫隙和那一絲渺茫的仙緣。
流落嘉元城,只是開始。真正的修真之路,其艱難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漫長無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