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本座說過，” “你的故人，總是來自尋死路。”
夜玄輕柔如情人低語般的聲音，混合着空氣中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徹底鑿穿了林薇薇最後的心防。
她眼睜睜看着那名年輕弟子倒下，看着他未能說完的警告凝固在眼中，看着他溫熱的鮮血染紅冰冷的土地。
視覺、聽覺、嗅覺……所有感官都被這極度殘酷的一幕所占據、所撕裂。
“啊啊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極度壓抑後爆發的淒厲尖叫終於沖破了林薇薇的喉嚨！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冰冷下去！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紅一片！
禁錮着她的無形力量消失了，但她卻沒有沖向那名弟子，也沒有沖向夜玄。她只是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胃裏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膽汁的苦澀灼燒着喉嚨。
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出，混合着冷汗和無法控制的生理性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渾身劇烈地顫抖着，如同秋風中最脆弱的落葉，幾乎要散架。
不是因爲恐懼死亡，而是因爲極致的憤怒、絕望、負罪感和一種……心死成灰的悲涼。
又一個！ 又一個因她而死！ 死得如此毫無價值，如此輕易！就像被隨手碾死的螞蟻！
而那個魔鬼，就站在那裏，欣賞着她的痛苦，仿佛在欣賞一場絕佳的戲劇！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她？！爲什麼要這樣對待那些無辜的人？！
巨大的情緒沖擊如同海嘯，徹底摧毀了她連日來勉強維持的理智和僞裝。她猛地抬起頭，透過模糊的淚眼，死死地瞪着那個嘴角依舊噙着殘酷笑意的男人，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恨意和絕望：
“爲什麼？！你殺了我啊！你直接殺了我啊！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這樣一次次地折磨我？！看着我痛苦掙扎很有趣嗎？！看着我身邊的人因我而死很有趣嗎？！你這個魔鬼！瘋子！你殺了我——！！”
她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出了這些話，積壓了太久的恐懼、屈辱、憤怒和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甚至忘記了“囚魂鎖”的存在，忘記了所有的後果，只想用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哪怕下一刻就魂飛魄散！
墨影和另外兩名魔將瞬間氣息一凜，手按上了兵刃，只要夜玄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立刻將這個膽敢辱罵少主的女人撕成碎片。
然而，夜玄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面對林薇薇歇斯底裏的哭喊和詛咒，他臉上的笑意反而漸漸淡去了。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注視着她徹底崩潰、淚流滿面、狀若瘋狂的樣子，裏面翻涌的不再是戲謔和殘忍，而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幽暗難明的光芒。
有不悅，有被冒犯的冰冷，但似乎……還有一絲極其罕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怔忡？
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她的恨意……如此真實，如此強烈，強烈到幾乎要灼傷他的皮膚。
這種純粹而極致的情感爆發，與他身邊那些只有敬畏、恐懼和算計的面孔截然不同。
像是一潭死水裏，猛地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發出了刺耳的嘶鳴，也帶來了劇烈的動蕩。
他並沒有動怒。
他甚至抬手，輕輕揮退了即將出手的墨影等人。
然後，他在林薇薇混雜着恨意和絕望的淚眼中，緩緩踱步到她面前。
林薇薇看着他靠近，身體因爲極致的情緒和恐懼而僵硬，卻依舊死死地瞪着他，仿佛要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
夜玄伸出手。
林薇薇下意識地緊閉雙眼，等待着他掐斷自己的脖子或者觸發“囚魂鎖”的痛苦。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到來。
冰涼的、帶着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甚至稱得上笨拙地，撫上了她的臉頰，拭去了那不斷滾落的、溫熱的淚水。
這個動作太過驚悚，太過詭異，太過超出理解！
林薇薇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夜玄垂着眼簾，專注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沾染着她的淚痕。他的眉頭微微蹙着，似乎對自己指尖這溼漉漉的、帶着溫度的觸感感到有些困惑和不適應。
“吵。”他低聲說，聲音聽不出情緒，卻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嘲弄，“太難看了。”
他說的是她的哭喊和眼淚太難看了。
林薇薇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恨意、恐懼、絕望還殘留在胸腔裏，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的“溫柔”徹底打亂了節奏，變成了一種更加毛骨悚然的恐慌。
他……他到底想幹什麼？！
【目標人物好感度：-75。】 系統的提示音機械地響起。
又漲了？！在她如此瘋狂地咒罵他之後？！好感度竟然又提升了？！
這個認知比直接的懲罰更讓林薇薇感到崩潰和荒謬！這個系統！這個反派！他們全都是瘋子！
夜玄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爲有什麼不對。他用手帕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指尖的淚痕，然後目光掃過那名玉清宗弟子的屍體，淡漠地吩咐道：“處理掉。”
“是。”墨影立刻上前，如同拖走一件垃圾般將屍體拖離。
夜玄的目光重新回到依舊僵在原地、臉上淚痕未幹、眼神空洞茫然的林薇薇身上。
“回去。”他命令道，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冷淡，仿佛剛才那個爲她拭淚的詭異插曲從未發生過。
回程的路上，林薇薇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機械地跟在夜玄身後。大腦裏一片混亂，所有的情緒仿佛都隨着那場歇斯底裏的爆發而被抽空了，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茫然。
她看不懂他。 完全看不懂。
他殘忍地摧毀她的一切，卻又在她徹底崩潰時流露出那種詭異的“溫柔”。 他給她戴上枷鎖，卻又親手教她法術。 他因爲她咒罵他而……提升好感度？
這個世界是瘋狂的，這個男人更是瘋狂中的極致。
回到幽冥殿據點，夜玄並沒有再將她帶回那間奢華的內室。
而是直接將她帶到了……他自己的主寢殿旁邊，一間更加精致、也更加戒備森嚴的側殿。
這裏的一切用度甚至比之前的內室還要奢華，靈氣也更加濃鬱。但無處不在的、更加嚴密的無形守衛和籠罩整個側殿的強大禁制，都明確地昭示着——這是一個更加華麗、也更加無法掙脫的牢籠。
“以後，你就住這裏。”夜玄的語氣不容置疑，“沒有本座的允許，一步也不準離開。”
他將她最後一點活動的空間也徹底剝奪了。
林薇薇麻木地聽着，沒有任何反應。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掙扎或恐懼了。
夜玄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算“滿意”。他轉身準備離開，卻在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了一下。
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把眼淚擦幹淨。” “本座不喜歡看。”
說完，他便徑直離開，厚重的殿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發出沉悶的聲響，也將她與外界徹底隔絕。
林薇薇獨自站在華麗卻冰冷的側殿中央，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緩緩地蹲下身，抱緊了自己。
她沒有再哭。 只是覺得冷。 一種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絕望的寒冷。
第二天，送來早餐的換了一個陌生的、面無表情的中年女修。她放下餐食，目光如同掃描器物般掃過林薇薇，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接下來的幾天，也是如此。
林薇薇被徹底孤立了。見不到除了送飯女修和夜玄之外的任何人。夜玄似乎很忙，並不常過來，偶爾來了，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檢查一下她有沒有好好待着，有時會丟給她一本更難的功法秘籍，命令她修煉，然後便離開。
他再也沒有提起黑風峽的事情，也沒有再對她有過任何親密的觸碰或者詭異的“溫柔”，仿佛那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但林薇薇知道，不是夢。
她耳朵上的“囚魂鎖”和脖頸間的項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系統面板上那個已經跳到【-73】的好感度也在提醒着她。
她像一件被主人暫時收起來、卻又時不時拿出來查看一下是否完好無損的藏品，被遺忘在這個華麗的牢籠裏。
這種極致的安靜和孤立，反而比之前的驚心動魄更讓人煎熬。它一點點地磨蝕着人的意志。
她開始機械地修煉夜玄給她的功法，不是爲了變強，只是爲了打發這漫長而絕望的時間。她的進步依舊緩慢，但腦海中那份被他強行灌輸的“感悟”卻仿佛真的起了作用，讓她少走了許多彎路。
這天夜裏，她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夢回黑風峽那血腥的一幕。
她喘着氣坐起身，側殿裏空無一人，只有月光透過窗櫺，灑下清冷的光輝。
就在這時，殿外遠處，似乎隱約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靈力波動——那是玉清宗基礎功法特有的、中正平和的靈力氣息！雖然極其微弱，一閃即逝，但她絕不會感覺錯！
這裏怎麼會有玉清宗的靈力波動？！ 是陷阱？！ 還是……那天晚上，除了那個死去的弟子，還有別的同門潛伏了進來？！他們還沒放棄？！
林薇薇的心髒猛地提了起來！她屏住呼吸，赤着腳，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殿門上，全力感知着外面的動靜。
然而，外面一片死寂，仿佛剛才那絲波動只是她的錯覺。
就在她疑竇叢生，猶豫着是否要冒險用神識稍稍探查一下時——
“吱呀——”
她身後側殿連通主殿的那扇一直緊閉的、從未開啓過的門，忽然毫無預兆地，從裏面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道修長的、籠罩在陰影中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後。
夜玄冰冷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門縫後傳來，聽不出喜怒：
“你在……找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