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時,林晚已經提着保溫桶站在男生宿舍樓下。保溫桶裏的南瓜小米粥冒着熱氣,頂層臥着的溏心蛋顫巍巍的,是她六點起床守在煤氣灶前熬的。宿管阿姨接過保溫桶時,笑着往樓上努嘴:“302 的小陳剛醒,正對着窗外的香樟樹發呆呢。”
陳嶼拆開保溫桶的瞬間,南瓜的甜香漫了滿室。他的左手還不能用力,林晚特意把勺子綁在他手腕上,鬆緊帶纏着的地方貼了片創可貼,怕勒得他疼。“今天考英語,作文記得用從句。” 粥碗底下壓着張便籤,上面畫着舉着鋼筆的小兔子,旁邊寫着 “加油” 兩個字,筆畫被熱氣熏得有點洇。
這已經是陳嶼負傷的第三周。自從操場那次沖突後,他的胸口瘀傷總反復發炎,醫生讓臥床休息一周。林晚每天三餐準時送過來,早讀課結束就往宿舍跑,把當天的筆記整理成清晰的思維導圖,連數學公式都用不同顏色的筆標了重點,像她畫的星空圖那樣一目了然。
“這道物理題……” 陳嶼的指尖在練習冊上劃了劃,那裏印着道動量守恒題,圖裏的小球撞在一起,像極了那天在跑道上糾纏的身影。他的聲音有點澀,“是不是該用彈性碰撞公式?”
林晚正替他往保溫杯裏續熱水,聞言把杯子往床頭櫃上一放,搬了把小馬扎坐在床邊。“你看,” 她的鉛筆在圖上畫了道虛線,“這裏的碰撞時間極短,內力遠大於外力,所以動量守恒沒錯,但動能不一定守恒哦。” 她突然湊近了些,馬尾辮掃過他的手背,“就像你保護我那次,動量是變化的,但我們的心是守恒的。”
陳嶼的耳尖騰地紅了。他看着她認真講解的側臉,晨光透過紗窗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層金粉。這些天她總這樣,講題時眼裏閃着光,仿佛那些枯燥的公式定理都成了會跳舞的小精靈。他忽然覺得胸口的疼都減輕了些,只剩下暖暖的甜,從胃裏一直漫到心尖。
午休時間的宿舍樓道格外安靜。林晚幫他按摩發麻的左手時,發現他的指甲縫裏還沾着點藍黑墨水 —— 是昨天做英語完形填空時蹭的。“都說了讓你別勉強。” 她的指甲輕輕刮着他的指腹,“醫生說過度用手會影響恢復。”
“不想落下太多。” 陳嶼低頭看着她的發頂,那裏別着支他送的香樟木簪子,“模擬考要來了,想和你一起進前五十。” 他從枕頭底下摸出個小本子,裏面是用左手歪歪扭扭寫的單詞,每個字母都像在打架,“你看,我背了五十個了。”
林晚的眼眶突然有點熱。她翻開自己的單詞本,發現最後幾頁都寫滿了他的名字,筆畫被反復描摹得很深。“我們一定可以的。” 她把自己的錯題本遞給他,“我把易錯點都標出來了,你看一遍就好,不用做題。” 本子裏夾着片新的香樟葉,葉脈上用紅筆寫着 “一起加油”。
模擬考的鈴聲響起時,陳嶼是被林晚扶進考場的。他的胸口還纏着紗布,走路時得微微佝僂着背,卻堅持要自己進考場。“等我出來。” 他在考場門口停住腳,指尖碰了碰她別在耳後的鉛筆,“給你帶草莓糖。”
林晚站在走廊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晚自習共享台燈的夜晚。那時他的數學筆記上只有工整的解題步驟,不像現在,每頁都畫着小小的笑臉,像撒在紙頁上的星星。
考卷發下來的那天,天空飄着細雨。林晚在公告欄前找了半天,終於在年級前五十的名單裏看到了兩個挨在一起的名字 —— 陳嶼的名字後面跟着個小小的向上箭頭,她的名字旁邊畫着顆星星,是她自己偷偷用紅筆添的。
“你看!” 林晚舉着成績單沖進陳嶼的宿舍時,保溫桶裏的糖醋排骨晃出了湯汁,“我們都進前五十了!” 她的手指點着兩個名字,激動得聲音發顫,“你的物理居然考了 92 分,太厲害了!”
陳嶼接過成績單時,右手的指尖在她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紙張邊緣有點卷,是被她反復翻看的緣故。“你的英語進步更大。” 他指着她的作文分數,那裏比上次提高了十五分,“我說過你可以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發出嗒嗒的聲響。林晚突然從工具箱裏翻出個相框,裏面是兩張並排的模擬考試卷,她的英語和他的物理都被紅筆圈了起來,背景是用顏料畫的香樟樹,樹葉間藏着兩個牽手的小人。“這個送給你。” 她把相框放在他的床頭櫃上,“等你好了,我們一起掛在教室後面。”
陳嶼的手指撫過相框邊緣,突然覺得所有的傷痛都有了意義。那些臥床的日夜,那些左手寫字的艱難,在看到她笑臉的瞬間,都變成了輕飄飄的雲。“等我能劇烈運動了,” 他的聲音有點啞,“就帶你去打籃球,教你三步上籃。”
“一言爲定!” 林晚伸出小指,他用沒受傷的右手勾住她的,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笑了起來,像兩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日子在互相打氣中過得飛快。陳嶼終於能回教室上課那天,林晚在他的座位上放了束向日葵,花束裏藏着張紙條:“歡迎歸隊,陳同學。” 他的課桌裏多了個新的錯題本,第一頁貼着兩人的成績單,旁邊寫着 “目標:同一所大學”。
模擬考後的表彰大會上,校長念到兩人名字時,林晚偷偷往陳嶼那邊看了一眼。他正站在領獎台上,胸口的紗布被校服遮得嚴嚴實實,卻挺得筆直,像棵重新扎根的白楊樹。下台時,他故意繞到她身邊,把手裏的獎狀往她面前晃了晃,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然而這份喜悅沒能持續太久。周五下午的課間操,陳嶼在公告欄前看到了張醒目的紅色通報。“關於對高三年級陳嶼、林晚同學早戀的批評教育” 幾個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下面寫着 “多次在食堂、操場舉止親密,影響惡劣”,落款是政教處,蓋着鮮紅的公章。
周圍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我說他們總膩在一起呢”“怪不得這次都進步了,原來是談戀愛互相輔導啊”“政教處終於管了”…… 那些竊竊私語像針一樣扎進陳嶼的心裏,他攥着拳頭,指節泛白,胸口的舊傷突然又開始疼起來。
“別理他們。” 林晚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邊,手裏還攥着剛領的繪畫比賽獎狀,“我們走。” 她的聲音有點抖,卻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帶離這片是非之地。
陳嶼猛地甩開她的手,不是因爲生氣,而是因爲憤怒。他看着通報上那兩個被用紅筆圈起來的名字,想起這些天她爲他熬的粥、整理的筆記,想起兩人在跑道上同步的影子,想起那句 “我們的力量比校董更大”—— 憑什麼他們的互相鼓勵、共同進步,要被污蔑成 “影響惡劣”?
“我不走。” 陳嶼的聲音在喧鬧的操場突然變得很響,“這不是早戀,是我們一起努力的證明。” 他轉身往教學樓跑,林晚在後面追得氣喘籲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廣播站的門沒鎖。陳嶼沖進去時,值班的同學正在播送校園新聞。他一把搶過話筒,手指因爲用力而發白,胸口的紗布被汗水浸溼,隱隱透出紅色。“全校的老師同學,你們好。” 他的聲音透過廣播傳遍校園的每個角落,帶着未消的怒意和堅定,“我是高二(3)班的陳嶼。”
操場和教室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聽着廣播裏的聲音。林晚站在廣播站門口,心髒像要跳出胸腔。
“政教處的通報我看到了。” 陳嶼的聲音有點哽咽,卻異常清晰,“說我和林晚同學早戀,影響惡劣。可我想問問,兩個人一起進步,互相鼓勵,這到底哪裏惡劣了?”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疼痛讓他皺了皺眉,卻沒能阻止他說出接下來的話,“林晚同學在我受傷時,每天給我送飯,幫我補習,讓我沒有落下功課;我在她遇到困難時,站出來保護她,這有錯嗎?”
廣播裏傳來他急促的呼吸聲,像風雨中搖曳的燭光,卻異常明亮。“我們一起在晚自習討論題目,一起在操場跑步,一起爲了夢想努力,這不是早戀,這是青春裏最珍貴的陪伴!” 陳嶼的聲音突然提高,帶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我喜歡林晚同學,不是因爲她漂亮,而是因爲她善良、努力、勇敢!我爲有這樣的同學感到驕傲!”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胸口的傷痛和心裏的委屈交織在一起,卻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我說完了。” 他放下話筒,轉身看見站在門口的林晚,她的眼睛紅紅的,卻在笑,像雨後初晴的天空。
政教處的老師很快趕到,把陳嶼帶走時,他沒有反抗。路過操場時,他看見林晚站在人群裏,朝他用力揮着手,手裏舉着那張繪畫比賽的獎狀,像面小小的旗幟。
那天下午的夕陽格外燦爛,把教學樓的影子拉得很長。陳嶼在政教處寫檢討時,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心裏卻異常平靜。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一件勇敢的事。
林晚托人給他送來張紙條,上面畫着兩個背靠背的小人,背景是廣播站的話筒,旁邊寫着:“你超帥的。” 陳嶼把紙條小心翼翼地夾進錯題本,和那些紅筆批注、香樟葉書籤放在一起,像收藏了整個青春的陽光。
後來,那張通報被人悄悄撕掉了。陳嶼和林晚依舊一起在晚自習討論題目,一起在操場跑步,只是他們的腰杆挺得更直了,眼神裏多了份坦然和堅定。因爲他們知道,真正的陪伴和鼓勵,從來都不是錯誤,而是支撐彼此走過漫長歲月的力量。
模擬考的成績成了最好的證明。兩人的名字依舊排在年級前五十,緊緊挨在一起,像兩顆互相照耀的星星,在青春的天空裏,閃爍着屬於他們的光芒。而那句通過廣播傳遍校園的告白,成了許多人記憶裏,關於勇氣和成長的最好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