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徑比預想中更加漫長。脫離了萬魔淵那濃鬱到化不開的魔氣環境，夜魘感到一種微妙的不適。外界的靈氣雖然稀薄駁雜，卻帶着一種他體內魔功本能排斥的“清新”感，陽光照射在皮膚上，也會引起隱隱的刺痛，仿佛這具身體已經徹底歸屬黑暗，再也無法融入光明之下。
他收斂了所有氣息，將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陰影般在崎嶇的山林間穿行。《噬天魔功》賦予了他遠超從前的隱匿能力，加之對危險的敏銳直覺，他總能提前避開山林中偶爾出現的低階妖獸以及零星的采藥人。
數日後，一座依山而建的粗糙城鎮輪廓，出現在視野盡頭。
黑石鎮。
這裏是距離萬魔淵最近的人類聚集點，龍蛇混雜。既有亡命徒般的散修來此碰運氣，尋找淵邊偶爾被魔氣沖刷上來的奇異礦石或材料，也有各大宗門派駐於此、監視深淵動向的耳目，更有見不得光的黑市商人在此交易各種來歷不明的貨物。
鎮子以當地特產的一種黑色岩石壘砌而成，房屋低矮粗糙，街道狹窄肮髒，空氣中彌漫着劣質酒水、汗臭和一種若有若無的魔氣殘留混合的怪味。鎮民大多面色凶悍，眼神警惕，身上或多或少帶着兵刃或低劣法器。
夜魘拉低了從之前那兩個青雲弟子屍體上搜刮來的、一件帶着兜帽的陳舊鬥篷，將大半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下，緩步走入鎮中。
他的到來，並未引起太多注意。在這裏，打扮怪異、藏頭露尾的人比比皆是。但他那過於蒼白的面色，以及鬥篷下隱約透出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還是讓幾個在街邊打量肥羊的混混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那是野獸般的直覺在警告他們危險。
夜魘的目標明確——獲取情報。
他需要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更需要知道青雲門的近況，尤其是道玄和楚雲河的動向。
他徑直走向鎮子中央最爲喧鬧、也是消息最靈通的一處酒館——“魔爪驛站”。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昏暗的油燈下，幾張粗糙的木桌旁坐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大聲吹噓的傭兵、沉默喝酒的獨行客、眼神閃爍的商人……
夜魘的出現，讓喧鬧聲略微一滯。幾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很快又移開。在這裏，好奇心過盛通常活不長。
他找了一個最陰暗的角落坐下，點了一壺最劣質的、據說能抵御輕微魔氣侵蝕的“驅瘴酒”，卻一口未動，只是靜靜傾聽。
周圍的談話聲浪逐漸恢復。
“……媽的，萬魔淵那邊的煞風這個月又強了，差點回不來！”
“聽說陰煞宗又死了幾個弟子在下面，真是要錢不要命。”
“最近黑市上‘蝕骨花’的價格漲了三成，媽的，那些煉丹的吸血鬼……”
大多是些零散的、關於深淵冒險和黑市交易的瑣碎信息。夜魘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潛伏的毒蛇。
終於，鄰桌幾個看起來像是常駐此地的散修，幾杯烈酒下肚，話題開始轉向了周邊的宗門勢力。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打了個酒嗝，聲音洪亮：“要說這附近，還是青雲門勢頭最猛啊！聽說他們掌門道玄真人，前些日子閉關，似乎有所突破，氣息越發深不可測了！”
另一人接口，語氣帶着些許羨慕：“可不是嘛！而且聽說他們門內那個叫楚雲河的親傳弟子，風頭正勁！上次七脈會武雖然出了那檔子事，但他因‘揭露魔頭有功’，深受器重，據說修爲已至築基後期，被內定爲下一任掌門候選了！”
“嘖嘖，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夜魘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酒杯表面，悄然蔓延開一絲細微的裂紋。
時間果然過去了數月。道玄老賊修爲精進？楚雲河那個廢物，竟然因誣陷自己而平步青雲，還被內定爲掌門候選？
一股冰冷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殺意，在他胸腔中翻涌，又被強行壓下。
那絡腮胡大漢似乎想到了什麼，壓低了聲音，帶着幾分神秘道：“不過說起來，青雲門最近好像也在頭疼。據說……他們關押那個魔頭林昊天的水牢，前陣子有神秘人去探查過，似乎……沒找到屍體？”
“哦？”同桌幾人來了興趣，“不是說扔下萬魔淵了嗎？難道沒死？”
“誰知道呢？”大漢聳聳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聽說青雲門內部私下也在追查，但萬魔淵那地方……下去十個，能有一個爬上來就不錯了。估計是哪個仇家想確認他死透了吧？或者……那小子命硬，真沒死透？”
“不可能！”另一人斬釘截鐵地搖頭，“中了‘蝕脈幽蘭粉’，又被廢了修爲，扔下萬魔淵，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死定了！估計早被哪頭魔物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也是……可惜了那天賦，非要走歪路……”
話題很快又轉向了別處。
夜魘緩緩鬆開了手指。酒杯上的裂紋悄然隱去。
水牢有人探查？青雲門在追查？
是楚雲河還不放心？還是道玄那個老狐狸察覺了什麼？或者……是其他勢力對“蝕脈幽蘭粉”或者他這個“隕落的天才”感興趣？
信息有限，但足夠了。
至少他知道，時間並未過去太久，仇人依舊在青雲門活得好好的，甚至更加風光。而自己的“死亡”，似乎還存在一絲疑雲，這或許能成爲一個可以利用的點。
他需要更具體、更深入的情報。
他站起身，丟下幾塊劣等的靈石在桌上，轉身離開了酒館。劣質酒水的味道讓他作嘔。
根據之前零碎信息拼湊的方向，他如同幽靈般穿行在狹窄肮髒的巷道中，最終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隱藏在一條死胡同盡頭的鐵木門前。門上有不起眼的暗記，這裏是黑石鎮黑市情報販子“黑鼠”的據點之一。
有節奏地敲擊數次後，門上的一個小窗打開，一雙警惕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
“買消息。”夜魘的聲音沙啞低沉，刻意改變了聲線。
門悄無聲息地打開。裏面是一個狹小、幾乎沒有任何光線的房間，只有一個幹瘦矮小、眼神卻如同真正老鼠般精明的老者坐在一張破桌子後面。
“什麼價碼的消息？”老者“黑鼠”的聲音尖細，直接問道，沒有任何寒暄。
“青雲門，楚雲河，最近三個月詳細動向，常去地點，人際關系。還有，關於林昊天‘魔功’事件，宗門內外的所有傳聞和疑點。”夜魘言簡意賅。
黑鼠的小眼睛眯了起來，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恢復如常：“嘖，青雲門的消息，還是熱門人物的，可不便宜。尤其是後者，涉及宗門醜聞，風險更大。”
“開價。”夜魘不想廢話。
黑鼠報出了一個足以讓普通築基修士傾家蕩產的數字，同時仔細觀察着夜魘的反應，試圖判斷肥瘦。
夜魘面無表情，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個皮袋，扔在桌上。裏面是數十塊品質參差不齊、但總量頗爲可觀的靈石，以及幾株從淵底采集的、散發着陰冷氣息的罕見魔草。這些都是他從獵殺的魔物巢穴或隕落修士遺骸上搜刮來的。
黑鼠眼睛一亮，迅速清點了一下，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客人爽快。”他熟練地將東西收起，然後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開始講述。
楚雲河近期頻繁下山，似乎在與某個小型修真家族接觸，疑似聯姻？常去百裏外的“百花坊”尋歡作樂……宗門內，他大力提拔親信，打壓異己，作風日漸囂張，但因掌門寵愛，無人敢直言……
關於林昊天事件，宗門對外口徑一致，但內部確有微詞。有傳言稱當日指控他的幾名弟子，事後都獲得了楚雲河的大量資源賞賜。還有傳言，執法長老在檢查所謂的“魔功證據”時，曾發現些許疑點，但被道玄真人親自壓下……
黑鼠的消息零碎而龐雜，真僞難辨，但其中一些細節，與夜魘所知的事實隱隱吻合，並提供了許多新的、可供挖掘的線索。
夜魘靜靜聽着，將所有信息一字不落地記下，心中冰冷的殺意與計劃正在飛速成型。
最後，黑鼠似乎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報酬，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客人，還有一個附贈的消息。大概十天前，有一批身份不明的人暗中進入鎮子，也在打探青雲門，特別是關於那個已死的林昊天的消息，出手闊綽，問得很細，不像是一般人……您，多小心。”
夜魘目光微凝。
除了青雲門，還有別人在查他？
會是誰？
他沒有多問，只是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這間密室。
重新站在昏暗的巷道裏，夜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情報已初步到手，復仇的棋盤上，終於落下了第一顆棋子。
楚雲河……百花坊……
就先從你開始吧。
他的身影融入陰影，正欲離開黑石鎮，前往下一個目標地點。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巷口的刹那，腳步微微一頓。
眼角的餘光瞥見，斜對面一間茶館的二樓窗口，似乎有鏡片的反光一閃而逝。同時，至少有三道極其隱晦、卻帶着明確針對性的氣息，從不同方向，悄然鎖定了他。
夜魘的心，猛地一沉。
被盯上了？
是黑鼠出賣了他？還是……黑鼠口中那批“身份不明”的人？
他的右手，緩緩縮回了鬥篷之下，握住了血弑刃冰冷堅硬的柄。
巷口微弱的光線下，仿佛有無形的殺氣開始彌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