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光亮和警笛的喧囂已被遠遠拋在身後,淹沒在雨聲織就的厚重帷幕之外。他孤身一人,被困在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迷宮深處,每一個陰影都仿佛潛藏着那雙非人父母的窺伺,每一滴雨聲都像是他們逐漸逼近的腳步。
還有……那個“東西”。
那個有着和他一模一樣臉龐,後頸卻帶着詭異疤痕,對一枚舊紐扣反應劇烈的……存在。
“浩跑”。
“都是假的”。
鐵欄上那絕望的刻痕,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腦海裏。
假林浩那過激的、充滿憎惡與恐懼的反應,絕不僅僅是針對一枚紐扣。那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對某種特定標識或聯系的劇烈排斥!
那枚紐扣……是關鍵。
它來自囚籠。它讓那個“東西”原形畢露。
它或許是……某個真正被囚禁者留下的?是身份的證明?還是……某種克制那個“東西”的……“法器”?
林浩死死攥緊紐扣,冰冷的塑料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扭曲的指南針,指向一個他無法想象、卻必須面對的黑暗真相。
他必須知道,那棟房子裏,在他“成長”的十八年裏,在那光鮮表象之下,究竟埋藏着怎樣駭人的秘密。那個被囚禁了不知多久、刻下警告、最終可能已遭不測的……又是誰?
還有那個冒牌貨,他逃出來後,爲什麼第一時間來找自己?只是爲了求救?還是……有着更險惡的目的?比如,取代?或者……完成某種“儀式”?
不能再被動等待!不能再被恐懼驅使!
他需要信息。需要線索。需要找到一個能撕開這層層僞裝的角度。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城市遠處輪廓模糊的市中心。其中一個地標建築,在雨夜中亮着孤零零的燈光——市立圖書館。一個擁有老舊報刊檔案室的地方。
父母……他們並非從一開始就是這座城市的人。他們是大約二十年前搬來的。這是他們偶爾會提及的、爲數不多的關於“過去”的信息。
如果……如果他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
如果……他們的身份,他們的過去,也如同那座房子一樣,包裹着厚重的假象……
那麼,或許在那裏,能找到一絲被時光掩埋的、關於他們真實面目的裂痕?
還有王醫生。那個每周“治療”他的精神病院醫生。他那看似專業的目光背後,是否也藏着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每次對父母說的“等到十八歲”、“會有轉機”,是否另有所指?
一個計劃,在冰冷與絕望中艱難地成型。
他不能回家。不能去任何可能被輕易找到的地方。
他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角落,熬過這個雨夜,然後在清晨,圖書館開門的第一時間,去翻閱那些積滿灰塵的舊報紙,尋找任何關於“父母”二十年前遷入此地的蛛絲馬跡。
同時,他要避開所有官方的求助渠道——警察、醫院,甚至路人。在弄清楚那個冒牌貨和警察之間可能存在的詭異“希冀”之前,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深吸一口冰冷的、混雜着雨水和城市污濁氣息的空氣,林浩離開了依靠的牆壁。他拉起了衛衣那早已溼透、沉重不堪的兜帽,將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下,如同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出後巷,融入了午夜雨幕中稀疏的車流與人流。
他避開主幹道的監控探頭,專挑燈光昏暗的小路行走,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每一輛駛過的車輛,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行人,都可能隱藏着致命的威脅。
雨水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時間。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鉛,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他需要找一個地方歇腳,一個相對幹燥、能夠觀察四周、並在第一時間離開的臨時避難所。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一座橫跨污濁河面的公路橋下。橋墩之間形成了一個相對幹燥的三角空間,裏面堆積着一些流浪漢遺棄的破爛被褥和紙板箱,散發着酸餿的氣味。這裏肮髒,但隱蔽,並且視野開闊,可以觀察到橋兩頭的動靜。
他蜷縮進最深的陰影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橋墩,盡量遠離那些污穢的廢棄物。雨水敲打着頭頂的橋面,發出空洞而持續的回響。
寒冷和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但他不敢閉上眼睛。每一次遠處車燈的掠過,每一次風吹動垃圾的異響,都讓他心髒驟緊,握緊口袋裏的那枚紐扣。
時間緩慢地爬行。
就在天色即將透出第一絲灰白、雨勢稍歇的時分——
一陣極其輕微、卻絕非自然的窸窣聲,從橋洞另一端、那堆廢棄的被褥深處傳了出來。
林浩瞬間驚醒,全身肌肉繃緊,目光銳利地射向聲音來源。
那堆破爛微微動了一下。
緊接着,一只幹枯、髒污、指甲破裂的手,緩緩從破褥子下面伸了出來,摸索着地面。
一個蜷縮的身影,極其緩慢地坐了起來。亂糟糟的花白頭發下,是一張被歲月和污垢侵蝕得看不清原本面貌的臉,唯有一雙眼睛,在朦朧的晨光中,異常地亮,帶着一種流浪漢少有的、近乎瘋癲的清醒。
那是一個老乞丐。他似乎一直就睡在那裏,只是林浩過於疲憊和緊張,之前竟完全沒有發現。
老乞丐渾濁發亮的眼睛緩緩轉動,最終定格在林浩身上。他咧開嘴,露出稀疏發黑的牙齒,發出一種像是破風箱般的、嗬嗬的笑聲。
“冷吧?”老乞丐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橋洞底下……是陰了點……但比那‘房子’裏暖和,是不是?”
林浩的心猛地一縮,警惕地沉默着。
老乞丐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繼續咕噥,眼神飄忽:“那房子……邪性得很呐……搬來那天我就知道……黑氣沖天的……”
林浩的呼吸驟然屏住。
老乞丐抬起髒污的手,指向城市某個方向——那正是林浩家所在的方位!
“二十年前……對,就是二十年前……那輛黑箱子車……半夜開進去的……”他歪着頭,似乎在努力回憶,眼神裏的瘋癲更濃了,“就沒見人出來過……倒是經常有‘東西’被運進去……嘿……養着呢……”
“養着什麼?”林浩的聲音幹澀無比,忍不住脫口問道。
老乞丐猛地湊近了一些,一股濃烈的酸臭氣撲面而來。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那雙異常發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浩:
“養着……‘不該活着’的東西唄……”
“他們還經常扔垃圾……扔出來的東西……都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味兒……”他咂摸着嘴,仿佛在回味什麼,“特別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小孩子的玩意兒?
林浩的心髒狂跳起來,手心裏的紐扣似乎又開始隱隱發燙。
“什麼樣的……小孩子玩意兒?”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老乞丐嘿嘿笑着,伸出一根烏黑的手指,點了點林浩,又指了指河對岸遠處一個巨大的、已經廢棄多年的舊貨運站。
“還能是啥……舊衣服……破玩具……還有……”他拖長了語調,眼神變得詭異,“……一袋一袋的……紐扣……”
“……各種顏色的……紐扣……”
“就扔在那老貨站後面的……大垃圾場裏……”
“……白花花的……像人的牙齒……”
轟——!!!
老乞丐的話語,如同一道慘白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林浩腦海中的所有迷霧!
紐扣!
大量的紐扣!
被當作垃圾扔掉?!
爲什麼?!
那枚來自囚籠的、讓冒牌貨恐懼尖叫的紐扣……難道並非孤例?!
那巨大的廢棄貨站……垃圾場……
那裏,是否埋藏着更多線索?更多……被掩蓋的罪惡證據?
就在林浩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震撼得心神劇蕩之際——
嗚——嗚——
遙遠的方向,再次傳來了警笛聲!而且,不止一輛!
聲音正朝着這個區域而來!
老乞丐像是被驚擾的野獸,猛地縮回他的破褥子裏,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咒罵,瞬間又變回了那個渾渾噩噩的流浪漢。
林浩猛地站起身,探出橋洞向外望去。
灰白色的晨光中,雨幾乎停了。幾輛警車正沿着河岸道路緩慢行駛,車頂燈光旋轉,似乎在進行某種搜索。
是巧合?
還是……沖着他來的?!
那個冒牌貨……是不是已經和警察在一起了?是不是已經用他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編造了某種故事,將追捕的目標……鎖定在了他身上?!
冰冷的絕望再次攫緊心髒。
他看了一眼老乞丐所指的、河對岸那片荒涼的廢棄貨站方向。
又看了一眼逐漸逼近的警車。
沒有時間猶豫了。
他猛地壓低帽檐,如同離弦之箭,沖出橋洞,向着與警車相反的方向,向着那片可能埋藏着恐怖答案的廢棄之地——
亡命奔去。
新的恐懼和新的線索交織成網,而他已經深陷網中,唯有向前,才能搏出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