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血絲般的刻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入林浩的視網膜,更燙入他幾乎停止運轉的大腦。
眼爲真?什麼眼?誰的眼?看到的是真實,還是……真實本身?
心爲餌?他的心?是誘餌?引誘什麼?還是……被什麼所引誘?
逃出局?!什麼局?!這個由假父母、假自己、警察、甚至可能更多未知力量編織而成的恐怖迷局?!
信息量如同爆炸的碎片,瘋狂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理智。這枚來自囚籠的紐扣,這個被囚禁者用最後力氣刻下的血書,是警告?是提示?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冰冷惡臭的污水沒過胸口,漂浮的腐爛物蹭過他的臉頰。上方破洞透下的微光裏,塵埃仍在緩慢飄落,但警察撤退時那詭異整齊的腳步聲已徹底消失,只剩下遠處模糊的城市噪音和下水道深處傳來的、令人不安的滴水聲。
他們爲什麼突然撤退?因爲那條短信?因爲那陣詭異的高頻嘯叫?還是因爲……這枚突然發燙、顯現血字的紐扣?
林浩死死攥緊紐扣,那灼熱的刺痛感依舊殘留,仿佛在提醒他這絕非幻覺。他劇烈地喘息着,污濁的空氣刺得肺部生疼。他必須離開這個臭氣熏天的死亡陷阱!
他掙扎着在黏稠的污水裏移動,摸索着鏽蝕的管壁。塌陷的洞口太高,根本無法攀爬。他只能順着水流的方向,向着下遊更深沉的黑暗淌去。
每一步都踩在滑膩軟爛的淤泥和不明廢棄物上,惡臭幾乎令人昏厥。黑暗中,只有水流緩慢流動的汩汩聲,以及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處岔口。一條更狹窄的支流,從主渠一側黑黢黢的洞口匯入,帶來一股更陰冷、帶着奇異鐵鏽和消毒水混合氣味的污水。
就在他猶豫該往哪邊走時——
咕嚕……咕嚕……
一陣細微的、不同於水流聲的氣泡聲,從那條狹窄支流的深處傳來。
林浩猛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黑暗中,那氣泡聲持續着,規律而詭異。
緊接着,一種極其微弱的、仿佛金屬摩擦的……嗒……嗒……聲,夾雜在水流聲中,隱隱約約地飄來。
那聲音……有點熟悉。
林浩的心髒猛地一縮!他想起來了!在家裏,那個凌晨,他第一次聽到樓下磨刀聲之前,似乎就有過類似的、極其輕微的異響!
難道……
一個瘋狂的想法竄入腦海。這條支流的上遊……會不會通向……那棟房子?!通向那個藏着地下室的廚房下水系統?!否則這消毒水的氣味從何而來?!
強烈的沖動驅使着他。回去?自投羅網?不!或許是……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而且,如果可能,他必須回去確認一些事情!確認那個囚籠,確認那些刻痕,甚至……找到他丟失的手機!
他咬了咬牙,不再猶豫,轉身拐進了那條更加狹窄、氣味詭異的支流管道。
這裏的污水更淺,只到膝蓋,但黏稠度更高,每邁出一步都異常艱難。管道壁溼滑黏膩,布滿了惡心的菌斑。嗒嗒的金屬摩擦聲和咕嚕的氣泡聲似乎更清晰了一些,指引着方向。
又前行了一段距離,前方管道似乎到了盡頭,被一道鏽蝕的鐵柵欄擋住。柵欄後面,似乎是一個稍微開闊一點的水泥蓄污池。
而就在那鐵柵欄之後,蓄污池邊緣的陰影裏——
林浩的瞳孔驟然放大!
那裏……似乎靠着一個人影!
一動不動,低垂着頭,半個身子浸在污水中,穿着深色的、溼透的衣服,看不清面容。
是死人?還是……警察設下的埋伏?!
林浩瞬間僵住,心髒狂跳,幾乎要停止呼吸。他死死盯着那個人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後退去,試圖融入身後的黑暗。
就在他後退第二步,腳底踩到一塊鬆動磚石的瞬間——
咔噠。
一聲輕微的異響在寂靜的下水道裏被無限放大。
那個人影……動了一下!
他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一張蒼白、浮腫、被污水浸泡得有些變形的臉,從陰影中緩緩抬起。溼透的頭發黏在額前和臉頰上。
但那雙眼睛……
在絕對的黑暗中,竟然反射着一種極其微弱的、非人的、冰冷的幽綠色光澤!
如同黑夜中飢餓的野狼!
林浩的血液瞬間凍結!
那張臉……雖然浮腫變形,但他絕不會認錯!
是那個年輕警察!就是剛才在垃圾場,可能瞥見了他手機屏幕上“容器合格”信息、表情出現一瞬間空白的那個年輕警察!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和其他警察一起撤退了嗎?!他死了?還是……
沒等林浩從這駭人的景象中回過神,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年輕警察的嘴巴,在一陣極其細微的、肌肉抽搐般的蠕動後,緩緩地、極其不自然地張開。
一個完全扭曲的、混合着電流雜音和某種非人腔調的、冰冷沙啞的聲音,從他喉嚨裏硬擠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
“容……器……”
“合……格……”
“跟……我……回……去……”
回去?!
回哪裏去?!那棟房子?!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林浩頭皮瞬間炸開!巨大的驚恐如同冰錐刺穿天靈蓋!他想也沒想,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向着來時的主渠方向瘋狂逃去!污水泥漿被他劇烈動作濺起老高!
身後,那個浸泡在污水中的“警察”並沒有立刻追來。
但是,一種極其詭異的、仿佛無數溼滑肉體在管道壁上高速摩擦爬行的窸窣聲,如同潮水般,從他身後的黑暗深處驟然響起!密密麻麻,瞬間充斥了整個狹窄的管道!
並且正以驚人的速度,向他逼近!
林浩魂飛魄散,拼命向前狂奔,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
就在他即將沖出支流、回到主渠的刹那間,他的腳踝猛地一緊!像是被力量巨大的水草死死纏住!
“啊!”他驚呼一聲,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狠狠撲倒,嗆入一大口惡臭的污水!
他拼命掙扎回頭,渾濁的水面下,隱約看到纏住他腳踝的……似乎是一縷縷如同活物般蠕動着的、溼滑黏膩的……黑色長發?!
而更遠處,那個雙眼泛着幽綠光芒的“警察”,正以一種極其扭曲詭異的、如同牽線木偶般的姿勢,從污水中緩緩站起,朝他“走”來!
完了!
林浩心中一片冰涼絕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啪!
一聲輕微的、如同電火花爆裂的脆響,猛地從林浩緊握的右手掌心傳來!
是那枚紐扣!
它再次爆發出強烈的灼熱感,但這一次,伴隨而來的並非只有高溫,更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尖銳的、仿佛能撕裂靈魂的……悲鳴?!
那悲鳴無聲,卻直接作用於意識深處!
纏在他腳踝上的那縷溼滑頭發,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收縮了一下!
與此同時,遠處正扭曲逼近的“警察”,動作也驟然一僵,眼眶裏的幽綠光芒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仿佛信號受到強烈幹擾的燈泡!
就是現在!
林浩爆發出求生的最後力量,猛地掙脫了那瞬間鬆弛的束縛,連滾帶爬地撲進相對寬闊的主渠污水之中,頭也不回地向着下遊黑暗中 ,亡命奔逃!
身後,那詭異的悲鳴聲和幽綠光芒的幹擾似乎只持續了極短的一兩秒。
緊接着,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窸窣爬行聲和一聲非人的、憤怒的嘶吼,如同海嘯般從他身後的支流管道中猛烈爆發,追襲而來!
但林浩已經顧不上回頭了!他只知道拼命地跑!順着水流,向着未知的下遊,逃離這無法理解的恐怖!
冰冷的污水和絕望的汗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視線。心髒如同即將爆裂的引擎,在胸腔裏瘋狂錘擊。
就在他幾乎要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時,前方遠處,隱約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不是手電筒的光,更像是……自然光?出口?!
希望如同強心劑注入體內!林浩咬緊牙關,擠出身體裏最後的力量,向着那光亮拼命沖去!
光亮越來越近!是一個向上的、布滿鐵鏽的爬梯!爬梯上方,是一個半掩着的鑄鐵井蓋,半掩着!縫隙裏透下天光,還有隱約的……城市噪音?!
是出路!
林浩撲到爬梯下,手腳並用,瘋狂地向上攀爬!鐵鏽簌簌落下,冰冷的橫杠硌得腳心生疼,但他全然不顧!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向上頂開那沉重的井蓋!
哐當!
井蓋被掀開的聲音如同天籟!
耀眼的天光瞬間涌入,刺得他睜不開眼!新鮮的空氣涌入肺部!
他連滾帶爬地沖出下水道,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劇烈地咳嗽、幹嘔,渾身沾滿惡臭的污泥。
他出來了!他不知道這是城市的哪個角落,但他暫時逃離了那地獄般的下水道和裏面無法形容的恐怖!
他癱在地上,貪婪地呼吸着,過了好幾秒,視覺才逐漸適應光線。
他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偏僻的後巷,堆放着幾個垃圾桶,空氣中彌漫着餐館後廚的油煙味。
暫時……安全了?
他掙扎着想坐起來。
就在這時——
一雙擦得鋥亮的、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黑色皮鞋,無聲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鞋尖距離他的臉,不到半尺。
林浩的身體瞬間僵硬,呼吸驟停。
他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抬起頭。
順着筆挺的西裝褲腿,向上……
他看到了一張帶着金絲眼鏡、表情溫和關切、卻讓林浩瞬間如墜冰窟的臉。
王醫生。
那個每周爲他“治療”、說他“十八歲會有轉機”的精神病院醫生。
他微微俯下身,鏡片後的目光落在林浩狼狽不堪、沾滿污穢的身上,眉頭輕輕蹙起,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專業,甚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
“林浩?你怎麼在這裏?還弄成這個樣子……”
“你父母很擔心你,找了你一整夜。”
“來,跟我回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