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死，也沒有活着。
這九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魔咒，在蘇清的腦海中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矛盾與詭譎，讓她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種高深的幻術之中。
她的心神出現了刹那的恍惚，但隨即被她強大的意志力強行穩定下來。她抬起眼，目光如刀，直刺老者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者，也就是蘇家的家主蘇文淵，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面對如此顛覆性的消息，她還能在瞬間穩住心神，這份心性，遠超同齡人，甚至超越了蘇家絕大多數的子弟。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了指對面的黃花梨木椅。“坐下說吧，孩子。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蘇清沒有動。她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倔強的雕塑。“在我得到答案之前，我哪裏也不去。”
蘇文淵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同樣倔強的身影。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你這脾氣，真是像極了你的父親。”
他不再堅持，緩緩走到茶台前，親手爲自己沏了一杯茶。氤氳的茶氣中，他蒼老的聲音帶着一絲悠遠的回憶。
“你的母親，名叫凌雲曦。她並非我們蘇家之人，而是來自一個隱世的玄門宗派——天機閣。”
“天機閣？”蘇清在腦海中飛速搜索着師父留下的典籍。這個名字，她似乎在某本殘卷的角落裏見過，記載語焉不詳，只說這是一個不入世俗，專門窺探天道，守護世間氣運平衡的神秘組織。天機閣每一代的傳人，都被稱爲“聖女”，擁有着洞察過去，預見未來的非凡能力。
“沒錯。”蘇文淵呷了一口茶，繼續說道，“雲曦她，便是二十年前天機閣最驚才絕豔的聖女。她能看穿一個人的過去未來，能洞悉一地的氣運流轉，甚至能預知一場國運的興衰。而你的父親，蘇元征，是我唯一的兒子，也是當時蘇家內定的繼承人。他天賦異稟，年紀輕輕便已將蘇家傳承的陣法與符籙之術修煉到了大成境界。”
“他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相遇，一見傾心。但天機閣的聖女，有不能與外人通婚的門規，因爲她們的血脈之力太過強大，一旦與世俗的強大家族結合，誕下的後代可能會擁有打破世間平衡的力量，這是天機閣歷代祖師最擔心的事情。”
蘇清的心猛地一跳。她瞬間明白了什麼。
“所以，我就是那個……打破平衡的後代？”
“是，也不是。”蘇文淵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你的出生，是一個奇跡。你完美地繼承了你母親窺探天機的血脈，也繼承了你父親駕馭五行靈力的天賦。你的存在，被天機閣的長老們視爲變數，也被我們蘇家視爲未來的希望。但同時，也被一股潛藏在黑暗中的邪惡勢力，視爲他們掌控天道的最佳祭品。”
他放下茶杯，聲音陡然轉冷：“那個勢力，名爲‘幽冥殿’。”
幽冥殿！
這個名字讓蘇清的瞳孔驟然收縮。師父曾經提過，那個布下子母連煞局的吳大師，其術法路數，就與傳說中早已銷聲匿跡的幽冥殿極爲相似。原來，那不是偶然。
“幽冥殿的宗旨與天機閣截然相反。”蘇文淵沉聲說道，“他們不敬天道，只想掌控天道。他們認爲，命運就應該掌握在強者手中，爲此不惜使用各種血腥殘忍的禁術，逆天改命，掠奪他人的氣運。而你，一個天生便能與天道溝通的嬰孩，在他們眼中，是煉制‘逆天神丹’，助他們殿主突破桎梏的完美材料。”
“在你出生的那天，幽冥殿傾巢而出，突襲了蘇家祖地。那一戰，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你的父親，率領蘇家高手布下‘九宮八卦陣’，死守祖地。你的母親，則以自身精血爲引，強行推演天機，爲我們尋找一線生機。”
蘇文淵說到這裏，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悲痛。
“幽冥殿主實力太過恐怖，他以秘法獻祭了上千條生魂，強行撕開了我蘇家的護山大陣。危急關頭，你的父母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們以自身的三魂七魄爲鎖，以蘇家的鎮族之寶爲陣眼，施展了一道上古禁術‘魂鎖天地’，將幽冥殿主強行封印了起來。”
“魂鎖天地……”蘇清喃喃自語，這道禁術她在古籍中見過，施術者將與被封印者神魂綁定，不死不休。只要施術者的魂魄不滅，封印便永世牢固。但這代價……
“代價就是，他們的魂魄，從此成爲了封印的一部分，成爲了那座無形囚牢的獄卒。”蘇文淵閉上眼睛，聲音裏充滿了疲憊與滄桑，“他們的身體，被我用秘法冰封在祖地的玄冰洞中，生機未絕，但魂魄卻被禁錮在封印之內，無法回歸。這，就是我所說的，沒有死，也沒有活着。”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蘇清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變得冰冷。她一直以爲自己是被拋棄的，卻從未想過，真相竟是如此的慘烈和悲壯。
她的父母，爲了保護她，爲了守護家族，竟以自己的靈魂爲代價，化作了一道永恒的枷鎖。
眼眶有些發熱，一種陌生的情緒在胸中翻涌。那是悲傷，是憤怒，也是一種血脈相連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股情緒壓了下去，聲音沙啞地問道：“既然如此，爲何要將我送走？爲何二十年來，不聞不問？”
“因爲封印，只能維持二十年。”蘇文淵睜開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這是你母親在最後一刻推演出的結果。二十年後，封印的力量將會衰減到極致，幽冥殿主隨時可能破封而出。而你，是唯一能夠加固封印，甚至……救回你父母的人。”
“我們把你送走，交給與我們兩家都有淵源，且早已不問世事的蘇長青撫養，就是爲了讓你遠離幽冥殿的殘餘勢力，讓你在安全的環境下成長。因爲只有你的血脈，你那同時繼承了天機閣與蘇家的力量，才能重新激活蘇家的鎮族之寶，找到封印的核心，做出最後的抉擇。”
蘇文淵緩緩走到蘇清面前，他那龐大的紫金色氣運不再帶有任何壓迫感，反而透出一絲長輩的溫和。
“孩子，幽冥殿的餘孽已經開始在世間活動，你遇到的那個吳大師，只是他們派出來試探的馬前卒。他們也在找你。時間，已經不多了。”
蘇清沉默了。
她終於明白，師父爲何要教她一身本事，卻從不讓她輕易涉足玄門紛爭。也終於明白，師父臨終前，爲何眼中帶着那麼多的不舍與擔憂。他守護了她二十年，最終，還是要讓她獨自面對這殘酷的命運。
“我憑什麼相信你？”蘇清抬起頭，盡管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但她依舊保持着最後的警惕。
蘇文淵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問。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氣中輕輕一點。
一圈漣漪蕩開，半空中，竟浮現出一副清晰的畫面。
畫面裏，是一個靈氣充裕的山谷，一個俊朗不凡的年輕男子，正滿眼寵溺地看着懷中溫婉美麗的女子。女子腹部高高隆起，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輕輕撫摸着肚子，柔聲說道：“元征，你說，我們的孩子會叫什麼名字好呢？”
男子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名字你來取。但無論ta是男是女，都將是我們蘇家最珍貴的寶貝。”
畫面一轉，是在一間產房內。女子滿頭大汗，男子緊緊握着她的手。隨着一聲響亮的啼哭，一個嬰孩降生了。男子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眼中充滿了初爲人父的喜悅與激動。
“看，雲曦，她多像你。”
那嬰孩的面容，與蘇清小時候的照片，一模一樣。
蘇清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幻象，看着那對璧人臉上幸福的笑容，看着他們望向自己時那滿溢的愛意，一道堅固的堤壩，在她的心中，轟然倒塌。
眼淚，毫無征兆地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