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冒險。
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她光明正大接觸這片土地深處能量的契機。
“我去。”
舒幡開口,聲音清脆。
次仁咧開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他得意地沖達瓦揚了揚下巴。
達瓦推了推眼鏡,鏡片擋住了他的神情。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勸,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輕嘆。
他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什麼時候走?”舒幡問次仁。
“後天!我明天回去準備東西,後天一早來接你!”次仁興奮地搓着手,“你什麼都不用帶,吃的喝的用的,我全包了!”
“我需要一把好刀。”舒幡提出了唯一的要求。
次仁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沒問題!我把我阿爸最好的藏刀給你帶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次仁像只開屏的孔雀,在院子裏意氣風發地吹噓他過往在山裏的英勇事跡,什麼徒手鬥過狼,什麼在懸崖上采過雪蓮。
舒幡也不打斷他,就含笑聽着。
這些話裏水分再多,那份想在她面前表現的急切,卻是真的。
“你別看我二哥那副文弱的樣子……”次仁說到一半,忽然壓低了聲音,湊到舒幡耳邊,“他小時候比我還野,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跑去當藏醫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一股混着陽光和青草味的氣息撲來,舒幡不着痕跡地後退了半步,拉開距離。
次仁沒察覺,還在那嘀咕:“反正你離他遠點,他那人,心思深得很。”
舒幡心裏發笑,這兄弟倆,還真是有意思。
晚上,林婉清憂心忡忡地幫舒幡收拾行李,嘴裏不停地念叨。
“山裏冷,多帶件衣服……”
“吃的夠不夠啊?要不帶兩個饃饃……”
“那刀太嚇人了,你可千萬別亂動……”
舒明遠則坐在一旁,默默地擦拭着一把老舊的望遠鏡,那是他年輕時搞地質勘探用的。
他把望遠鏡遞給舒幡:“帶上這個,站得高,看得遠。有什麼不對勁,趕緊跑。”
舒幡心裏一暖,接過望遠鏡。
“爸,媽,你們放心。”
“我就是去見識一下,不會有事的。次仁哥是老牧民了,他有經驗。”
她這一聲“次仁哥”,叫得自然又順口。
躺在床上,舒幡卻毫無睡意。
她閉上眼,異能在體內緩緩流轉。
天還未亮透,院門就被拍得山響。
次仁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進來,帶着一股子興奮:“舒幡!走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
林婉清披着衣服出來,嘴裏念叨:“這孩子,急什麼……”
舒幡已經穿戴整齊。
一身耐磨的牛仔褲,方便活動的夾克,腳上是母親特意買的登山鞋。
她提着行囊,裏面裝着母親硬塞的兩個饃饃和一壺熱水。
舒明遠把擦得鋥亮的望遠鏡遞給她,沉聲開口。
“注意安全。”
舒幡接過,點點頭。
院門一開,混合着晨露和牲畜氣息的冷風灌了進來。
次仁就站在門口。
他今天換了一身行頭,深色藏袍外套着厚實羊皮襖,腰間掛着水壺和幹糧袋,腳踩一雙及膝的牛皮靴。
最惹眼的,是他背上那把用野犛牛毛編織的彩帶纏繞的火槍,以及遞到舒幡面前的一把刀。
刀鞘是銀質的,鑲着紅珊瑚和綠鬆石,繁復的紋路在晨光裏閃着幽光。
刀柄由犛牛角制成,握在手裏溫潤沉重。
“我阿爸最好的刀!”次仁的黑臉上,牙齒白得晃眼,“送你了!”
舒幡沒客氣,抽出半截,刀鋒清冽,寒光一閃。
她滿意地還刀入鞘,幹脆地綁在了自己腿側。
次仁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兩匹神駿的藏馬從不遠處的小坡後應聲跑來。
一匹通體棗紅,另一匹黑白相間。
“走!”
他翻身上了棗紅馬,動作流暢,充滿力量。
舒幡看了一眼那匹花馬,沒有猶豫,腳尖在馬鐙上輕輕一點,人已經穩穩坐在了馬背上。
這個利落的動作讓次仁又是一愣,隨即咧開嘴,笑得更歡了。
馬蹄踏在碎石路上,噠噠作響。
他們一路向西,朝着連綿的雪山進發。
九十年代的藏區,沒有後世那麼多的柏油路,大部分都是顛簸的土路。
沿途能看到零星的藏式民居,屋頂飄着經幡,牆角堆着牛糞餅。
有早起的藏民看見他們,會遠遠停下腳步,右手虛放在胸前,道一聲“扎西德勒”。
次仁也會豪邁地回一句,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飄出很遠。
“你騎馬的樣子,不像個城裏姑娘。”次仁偏過頭,大聲喊道,風把他的聲音吹得有些散。
“我學東西快。”舒幡淡淡回應,視線一直在打量四周的地形。
這片土地,和她記憶中末世的廢土截然不同。
天是純粹的藍,雲是幹淨的白,遠處的雪山頂在初升的太陽下泛着金光。
空氣裏沒有輻射塵的味道,只有青草、泥土和雪的味道。
“前面那座山,當地人叫它‘女神的眼淚’。”次仁用馬鞭指着目的地,“傳說山頂的湖是女神流下的淚。那裏的蟲草,最有靈性!”
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山裏的故事,哪裏的懸崖上開着雪蓮,哪個山洞裏住過得道高僧,哪個海子(湖泊)裏有水怪。
舒幡安靜地聽着,偶爾“嗯”一聲。
她的注意力,更多被腳下土地裏傳來的微弱能量波動所吸引。
越往山裏走,那股能量就越清晰。
她的異能在體內躁動,發出渴望的奔流。
進入山口,路變得更加崎嶇。
馬匹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如履平地。
次仁不時會跳下馬,從一些不起眼的石縫或者草叢裏,揪出幾株植物。
“這個,叫紅景天,治你那種頭暈的病最有效。”他把一株植物遞給舒幡。
“這個,是藏茵陳,清熱解毒的。”
舒幡一一接過。
她對植物的了解僅限於末世那些能吃或者有毒的變異品種。
次仁對這裏的植物了如指掌。
“你怎麼什麼都懂?”舒幡難得地問了一句。
“山就是我的家,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認識。”次仁的語氣裏充滿了自豪,“不像我二哥,天天抱着幾本破經書,說山是有脾氣的,不能亂闖。膽小鬼!”
他又提起了達瓦。
舒幡沒有接話,只是把視線投向了更高處。
達瓦的警告,再次浮現在她腦中。
她信不過次仁的樂觀,但她信自己的異能。
目前爲止,異能感知到的一切都還算平穩。
他們在半山腰的一處避風坡地停了下來。
次仁熟練地生起一堆火,拿出牛皮囊裏的糌粑和風幹肉。
他用小刀削下一片肉幹遞給舒幡,肉幹極有嚼勁,鹹香滿口。
“嚐嚐,我阿媽做的。比城裏賣的好吃多了。”
舒幡小口地吃着,一邊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次仁則完全放鬆下來,靠在一塊大石頭上,哼起了藏地的歌謠。
歌聲蒼涼高亢,在山谷間回蕩。
舒幡看着他。
陽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這是一個充滿了生命力的男人,不羈、自由、強大。
然而,就在次仁一首歌唱到一半時,舒幡的眼皮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