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澈垂眸看她,眼瞼落下一層陰影。
蘇渺雲沒有說道別的話,只是福了福禮,轉身與鶴影一起離開。
門外的馬車上,蘇可寧已經躺好,譚大夫沖蘇渺雲笑了笑,上了蘇可寧的馬車。
蘇渺雲的馬車前,站着個高挑挺拔的青年男子,他微微彎着腰,伸出胳膊,等着她扶。
蘇渺雲莫名地心裏踏實許多,扶着他的胳膊上了馬車。
提着裙子上車的時候腳步頓了頓,與男子對視了一眼。
兩人眼神裏蘊含的東西,無人能懂。
陸澈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他看到那個男子矯健地翻身上馬,熟練地吩咐隨行護衛避讓行人、護佑安全,自己則跟在蘇渺雲的馬車旁寸步不離。
看到那人俯下身去聽馬車裏人說話,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
陸澈的目光一點點變涼。
“他就是蕭彬?”
李總管打了個哆嗦。
他站在陸澈的身後,盯着他背在身後握成拳頭的手,感覺嘴巴有點幹:
“是,太皇太後當年給蘇姑娘派了一支護衛隊,死的死傷的傷,這位蕭護衛就脫穎而出成了新的護衛隊長,倒是赤膽忠心,勤懇踏實,深受倚重。”陸澈沒有說話。
背後攥成拳頭的手捏的卻極爲用力,指節發白。
好一個赤膽忠心。
她毫不介意地就扶住他的胳膊,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份熟稔、親密和信任……
陸澈整張臉看起來有幾分不近人情。
……
蘇渺雲看着手裏的一匣子帶骨鮑螺,唇角勾起抹淺笑。
鶴影笑得兩眼冒光:“蕭護衛真是太細心啦!上次姑娘在船上吃不下東西,提了一次帶骨鮑螺,他便把師傅直接帶上了京城!”
蘇渺雲掀起車簾,對馬車外的挺拔身影說了句:“有勞了。”
蕭彬從馬背上俯身,只是回了句:“家裏一切安好,姑娘勿念。”
蘇渺雲垂下眼眸,淡淡嗯了一聲。
鶴影卻撅着嘴,露出幾分不滿:“蘇護衛說得輕巧,當初護送姑娘進京,半路上卻突然離開,倒叫我們提心吊膽了一路。”
蘇渺雲笑着拿起一塊帶骨鮑螺塞到鶴影嘴裏,“他是奉我的命有急事去辦。”
鶴影嘴裏鼓鼓囊囊的,話也變得含糊不清:“那也不能扔下姑娘不管……嗚!就是這個味道!太好吃了!”
看鶴影這副小饞貓的樣子,蘇渺雲笑着把匣子遞給她,細心地替她把唇角的殘渣拭去,“別吃多撐着了。”
韓秀芬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正在與慶陽伯夫人交際。
聽說蘇渺雲是去外祖父家住幾天,便隨她去了。
蘇渺雲讓人着手準備啓程離京事宜。
有譚大夫沿途跟隨,蘇可寧的傷在路上應該沒什麼大礙。
然而。
兩天後,張太後傳來懿旨,讓韓秀芬帶着蘇渺雲還有徐邦瑞進宮。
蘇渺雲實在摸不着頭腦,張太後向來不待見她,怎麼可能會想見她?
只怕沒什麼好事。
慈康宮大殿。
韓秀芬和蘇渺雲正要進去,就看到一個茶杯砸到地上。
張太後怒不可遏,“混賬,都敢欺負到哀家頭上了!”
皇後夏雪宜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回話,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母後請息怒,別爲黑心肝的東西動肝火……”
韓秀芬擔心被殃及池魚,拉住蘇渺雲等在大殿門口。
年幼的徐邦瑞哪聽過這般疾言厲色,嚇得癟嘴就要哭。
蘇渺雲趕緊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窩絲糖塞到他嘴裏,小家夥倒是立即顧不上哭了。
太後正在氣頭上:“皇上幾天都不見人影,要你們請人過來,個個都不中用!頂着皇後和榮妃、德妃的名頭,享受榮華富貴,是讓你們吃閒飯的?!”
皇後和身後兩個跪着的華服妙齡女子一起哭訴:“臣妾無能……”
“一群廢物!今天皇上再不來見哀家,你們的俸祿全都減半!哀家養着你們,是爲了籠絡皇帝的心,給皇室綿延子嗣,不是幹坐吃閒飯的!”
穿着藕粉色撒花褙子的榮妃哭訴:“非是臣妾不肯侍奉皇上,只是皇上說先帝孝期未滿,警告臣妾不要害他落個不孝名聲……嗚嗚,臣妾也是被逼無奈呀……”
提到先帝,張太後怒氣倒是消了不少,捏着眉心緩了緩,才語氣嚴厲地說:“先帝孝期快滿了,你們都好好準備起來,到時候輪着侍寢,早日誕下皇嗣才是要緊!”
正說着,陸澈大步進了慈康宮院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殿門口的蘇渺雲,以及她手裏牽着的孩子。
眉頭瞬間皺起,臉色沉默。
徐邦瑞已經兩歲多,胖嘟嘟的,剛吃完嘴裏的窩絲糖,正伸着小胳膊要蘇渺雲抱他。
韓秀芬示意她趕緊把孩子抱起來,省得孩子哭鬧,惹來太後的厭煩。
蘇渺雲彎腰去抱,卻因爲身子嬌弱力氣小,抱得有些吃力。
蘇渺雲看到陸澈時,他已經走到面前。
陸澈突然伸出手,蘇渺雲嚇得僵住,不知道他要幹嘛。
他把徐邦瑞直接接了過去,兩只手掐住孩子的腰。
蘇渺雲:“……”
韓秀芬受寵若驚地行禮:“臣婦拜見皇上。”
蘇渺雲怔了片刻,看徐邦瑞屁股吊在半空中難受得想哭,忍不住小聲提醒:“要托住他的屁股。”
說着把陸澈另一只手調整到正確位置。
兩人手指相觸的時候,陸澈的手頓了頓,有陣莫名的酥麻直擊心髒,眼神微凝。
蘇渺雲只是擔心孩子難受又哭鬧,一時倒沒留意到。
陸澈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不動聲色地聽她安排。
“孩子叫什麼名字?”
韓秀芬拉了拉蘇渺雲的衣服,讓她行禮,又答:“回皇上,臣婦孫兒名喚徐邦瑞。”
陸澈沒有理會韓秀芬,淡淡掃了一眼蘇渺雲,說了句平身,便抱着孩子進了大殿。
韓秀芬與蘇渺雲也跟着進入大殿。
大殿裏的衆人早就聽到了殿門外的動靜,驚訝得面面相覷。
皇上他素來冷清,不易近人,怎麼可能抱小孩?
蘇渺雲也有點愣怔。
她沒想過陸澈居然那麼自然地就抱走了孩子,溫和得像個年輕父親。
張太後坐在上首軟榻上,靜靜看着走近的陸澈,他懷裏的孩子,以及他身後不遠處的蘇渺雲。
仿佛一家三口。
太後臉色有一瞬間的難看。
最不想見到的場景,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很盼望皇孫,卻不允許皇孫出自蘇渺雲的肚子。
“母後金安。”陸澈行禮。
張太後已經調整過來,嗤笑了一下,心裏安慰自己:瞎擔心什麼?
那個孩子是蘇渺雲和她丈夫生的,可不是皇家的種。
他們已經各自嫁娶,要在一起,千難萬難,基本不可能。
現如今時興寡婦守節掙貞潔牌坊。
無論是魏國公府,還是文官清流出身的蘇家,都不會允許蘇渺雲改嫁!
太後依舊面色不虞,語氣也帶着幾分不滿:“皇帝如今忙得連哀家都沒功夫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