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運河，霧氣氤氳。
潘金蓮伏在蘆葦叢中，冰冷的河水浸溼了她的衣襟。她緊握着武鬆給的那把匕首，目光死死盯着河心那艘貨船。
武鬆就潛伏在她身側不遠處，雖然傷勢未愈，但執意要來。潘金蓮知道勸不住他，只能暗中祈禱今夜一切順利。
“嫂嫂，”武鬆壓低聲音，“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潘金蓮點頭，手心卻已沁出冷汗。她看見貨船上人影綽綽，正在做着最後的準備。
突然，岸上傳來三聲鷓鴣叫——這是西門慶發出的信號。
貨船上立即有了回應，兩盞燈籠一前一後地升起。緊接着，幾個船工開始起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異變陡生！
只見十餘艘小船從四面八方向貨船包抄而來，船上人影幢幢，刀光在月光下閃着寒光。
“不好！”武鬆低呼，“中計了！”
潘金蓮心中一驚：“怎麼回事？”
“那些不是我們的人！”武鬆握緊鋼刀，“是清風寨的伏兵！”
果然，貨船上突然燈火通明，數十個手持弓弩的漢子出現在甲板上。爲首一人哈哈大笑：“武都頭，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正是清風寨寨主！
武鬆還要按兵不動，潘金蓮卻突然拉住他：“二郎你看！”
只見其中一艘小船上，西門慶正與寨主遙遙對視。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看那姿態，分明是在對峙。
“西門慶他...”潘金蓮心中五味雜陳。
武鬆冷哼一聲：“果然不可信！”
就在這時，貨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船身猛地傾斜。原來是有人從水下破壞了船底！
“好個西門慶！”寨主大怒，“給我殺！”
頓時，箭如雨下。小船上的人紛紛落水，慘叫聲不絕於耳。
潘金蓮看得心驚膽戰。她看見西門慶在混戰中且戰且退，身上已經多處掛彩。
“二郎，”她急道，“我們去救他！”
武鬆按住她：“再等等。”
突然，貨船上傳來更大的騷動。幾個漢子護着一個木箱從艙內沖出，想要趁亂轉移。
“邊防圖！”潘金蓮失聲驚呼。
武鬆再不猶豫，縱身躍出：“動手！”
他這一聲如同驚雷，早已埋伏在岸邊的衙役們紛紛殺出。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都是武鬆精心挑選的好手。
混戰中，潘金蓮看見武鬆如猛虎下山，刀光過處，必有人倒地。雖然傷勢影響了他的動作，但那身武藝依然令人膽寒。
她正要鬆口氣，突然看見一個黑衣人悄悄繞到武鬆背後，舉起了弩箭！
“二郎小心！”潘金蓮想也不想就沖了出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她撲向武鬆，弩箭擦着她的肩膀飛過，帶出一串血花。
“嫂嫂！”武鬆大驚，反手一刀結果了那個黑衣人。
潘金蓮只覺得肩頭火辣辣地疼，但此刻也顧不上了：“我沒事，快追！”
武鬆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殺向貨船。
潘金蓮勉強站起，正要跟上，忽然被人從後面捂住嘴拖進蘆葦叢。
“別出聲！”是西門慶的聲音。
潘金蓮奮力掙扎，西門慶卻低聲道：“貨船上有炸藥！快讓他們撤！”
潘金蓮心中巨震，顧不得多想，猛地咬在西門慶手上。西門慶吃痛鬆手，她立即沖出蘆葦叢，朝着貨船大喊：“有炸藥！快撤！”
然而她的聲音被廝殺聲淹沒。
情急之下，她奪過身邊一個落水者的刀，用力敲擊船幫：“有炸藥！快撤！”
這次終於有人聽到了。武鬆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喝：“撤！”
但已經晚了。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貨船從中間炸成兩截。火光沖天，熱浪撲面而來。
潘金蓮被氣浪掀翻在地，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是武鬆向她撲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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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武家臥室裏。肩上的傷已經包扎好，武大郎正守在一旁打盹。
“夫君...”她輕聲喚道。
武大郎驚醒，喜極而泣：“娘子你醒了！太好了！”
“二郎呢？”潘金蓮急問。
“二郎他...”武大郎欲言又止。
潘金蓮心中一沉，掙扎着要起身：“二郎怎麼了？”
“二郎沒事。”武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潘金蓮抬頭，只見武鬆站在門口，雖然滿身疲憊，但確實安然無恙。她這才鬆了口氣：“貨船...”
“炸沉了。”武鬆走進來，“邊防圖...應該也沉入河底了。”
潘金蓮注意到他說的“應該”，心中一動：“難道...”
武鬆微微點頭：“我在爆炸前搶到了一個木箱，已經交給知縣大人了。”
潘金蓮長舒一口氣。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西門慶呢？”她忽然想起。
武鬆臉色一沉：“跑了。爆炸後就不見了蹤影。”
潘金蓮心中悵然。那個亦正亦邪的男子，終究還是選擇了自己的路。
“寨主也跑了。”武鬆繼續道，“不過張大戶和那個遼國人被我們抓住了。”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武大郎見二人有話要說，識趣地退了出去。
武鬆在床邊坐下，看着潘金蓮肩上的傷，目光復雜：“嫂嫂今日...爲何要救我？”
潘金蓮垂下眼簾：“當時情急，沒想那麼多。”
這是實話。在弩箭射向武鬆的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先於思考做出了反應。
武沉默片刻，忽然道：“嫂嫂可知，若那弩箭偏一寸，就正中要害？”
潘金蓮淺笑：“這不是沒事嗎？”
武鬆看着她蒼白的笑臉，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以後萬不可如此冒險。”
“二郎不也一樣？”潘金蓮反問，“明知道有埋伏，還是來了。”
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了。
良久，武鬆才低聲道：“不一樣。我是武人，理應赴險。嫂嫂你...”
“我也是武家人。”潘金蓮打斷他，“理應與二郎同進退。”
這話說得自然，武鬆卻渾身一震。他深深看了潘金蓮一眼，起身道：“嫂嫂好生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潘金蓮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界限，終究是不能逾越的。
養傷的日子裏，陽谷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知縣因爲破獲通敵大案，被擢升爲知州。武鬆也因此立功，升任巡檢使。張大戶和那遼國人被押解進京，據說牽連出了一大批官員。
唯一遺憾的是，清風寨寨主和西門慶依然在逃。
這日，潘金蓮正在院中曬藥，武鬆從衙門回來，面色凝重。
“嫂嫂，”他將一封信遞給她，“京城來的消息。”
潘金蓮展開信，越看越是心驚。原來清風寨的勢力遠不止在陽谷縣，整個山東路都有他們的眼線。更可怕的是，朝中似乎也有他們的保護傘。
“這...”她抬頭看向武鬆。
武鬆點頭：“此案還未結束。上面要我繼續追查。”
潘金蓮心中憂慮。武鬆雖然升了官，但要面對的敵人也更加強大了。
“二郎要小心。”她輕聲道。
武鬆看着她，忽然笑了：“有嫂嫂在，我怕什麼？”
這話帶着幾分玩笑，但潘金蓮卻在他眼中看到了認真。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武大郎去開門，驚訝道：“王媽媽？你怎麼...”
王婆拎着個食盒進來，笑道：“聽說武家娘子受傷了，老身特地帶了些補品來。”
潘金蓮與武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媽媽費心了。”潘金蓮淺笑着迎上前。
王婆將食盒放在桌上，壓低聲音：“老身今日來，還有件事要告訴娘子。”
“什麼事？”
王婆瞥了武鬆一眼，欲言又止。
武鬆會意，借口去處理公務離開了。
待他走後，王婆才神秘兮兮地說：“娘子可知道，西門大官人前日托人帶話給老身？”
潘金蓮心中一動：“他說什麼？”
“他說...”王婆湊得更近，“那日爆炸，是他故意引發的。”
潘金蓮手中茶盞一頓：“爲何？”
“他說只有這樣，才能讓寨主相信他是真心叛變。”王婆低聲道，“他還說...他在清風寨內部還有人。”
潘金蓮心中巨震。原來西門慶是故意詐降？
“他爲何要告訴你這些？”她問。
王婆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他要老身把這個交給娘子。”
潘金蓮接過信，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貨船爆炸，實爲毀證。真圖仍在，小心朝中人。慶”
她心中翻起驚濤駭浪。原來那日爆炸，是爲了銷毀其他證據？真正的邊防圖還在寨主手中？
“媽媽，”她收起信，“這話你還對誰說過？”
王婆連連擺手：“老身哪敢亂說！西門大官人特意囑咐，只能告訴娘子一人。”
潘金蓮取出一錠銀子：“有勞媽媽了。此事...”
“老身曉得！”王婆接過銀子，眉開眼笑，“絕不對第二個人說！”
送走王婆，潘金蓮獨自在院中沉思。西門慶這封信，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他爲何要冒險報信？若是假的，目的又是什麼？
她想起那日西門慶與她對視的眼神，那樣復雜，那樣深沉...
“嫂嫂在想什麼？”武鬆不知何時回來了。
潘金蓮猶豫片刻，還是將信遞給了他。
武鬆看後，沉默良久。
“二郎覺得可信嗎？”她問。
武鬆沉吟道：“半真半假。邊防圖可能確實還在，但西門慶的動機...”
他頓了頓：“我收到消息，西門家的生意最近很不好過。多家商鋪被迫關門，據說是有大人物在打壓。”
潘金蓮恍然大悟：“所以他需要立功，來換取庇護？”
武鬆點頭：“很有可能。”
“那這消息...”
“寧可信其有。”武鬆道，“我會暗中調查。”
他看着潘金蓮，目光深邃：“此事暫且不要聲張，尤其是...不要告訴大哥。”
潘金蓮明白他的顧慮。武大郎性子直，藏不住事。
“我曉得。”她輕聲道。
武鬆深深看了她一眼：“嫂嫂近日也要小心。我總覺得...這陽谷縣要變天了。”
他的預感很快成了真。
三日後，一隊禁軍突然進駐陽谷縣，爲首的竟是個太監。知縣——現在是知州了——親自出迎，態度恭敬得近乎卑微。
那太監姓童，是當今太師眼前的紅人。他一到陽谷縣，就接管了所有與清風寨相關的案卷，連武鬆這個巡檢使都不得過問。
更奇怪的是，童太監對武家格外關注，特意召見了武鬆和潘金蓮。
“這位就是武巡檢？”童太監尖細的嗓音讓人很不舒服，“果然是一表人才。”
武鬆躬身行禮：“公公過獎。”
童太監的目光轉向潘金蓮：“這位是...”
“這是下官的嫂嫂。”武鬆道。
童太監眯着眼打量潘金蓮，那目光讓她如坐針氈。
“聽說武家娘子很是了得，”童太監慢條斯理地說，“連清風寨的寨主都在你手上吃過虧？”
潘金蓮福了一福：“公公謬贊了。妾身不過是個尋常婦人，哪有什麼本事。”
童太監笑了，笑容卻未達眼底：“過謙了。咱家最喜歡的就是聰明人。”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咱家這次來，就是要徹底清查清風寨的案子。武巡檢既然熟悉情況，就好好協助咱家吧。”
武鬆應道：“下官遵命。”
從衙門出來，潘金蓮心中不安：“二郎，這位童公公...”
武鬆面色凝重：“來者不善。嫂嫂近日切記謹言慎行。”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當夜，武家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時潘金蓮正在煎藥，忽聽後門有響動。她握緊匕首，悄聲走到門邊。
“娘子莫怕，”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我。”
是西門慶！
潘金蓮猶豫片刻，還是開了門。
西門慶閃身進來，迅速關上門。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衣衫也有些凌亂。
“大官人怎麼來了？”潘金蓮警惕地問。
西門慶苦笑：“童太監在抓我。”
潘金蓮心中一驚：“爲何？”
“他知道我與清風寨有往來。”西門慶壓低聲音，“更要緊的是，他知道我真圖的事。”
潘金蓮手中的藥勺險些落地：“真圖果然在你手上？”
西門慶點頭：“那日爆炸前，我偷偷調了包。真圖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爲何要這樣做？”
西門慶看着她，目光復雜：“我說是爲了大宋，娘子信嗎？”
潘金蓮沉默。
西門慶自嘲地笑了：“就知道你不信。其實...我也是爲了自保。有了這張圖，我才能和童太監談條件。”
“什麼條件？”
“保住西門家。”西門慶道，“但童太監想要的不止這些，他要我指證武鬆通敵。”
潘金蓮倒吸一口涼氣：“什麼？”
“他說武鬆與清風寨勾結，故意放走寨主。”西門慶的聲音帶着顫抖，“要我作僞證。”
潘金蓮心中翻起驚濤駭浪。原來童太監的目的在此！
“娘子，”西門慶突然抓住她的手，“我把真圖交給你們。你們...快逃吧！”
潘金蓮看着他焦急的眼神，第一次覺得這個男子或許沒有那麼壞。
“圖在哪裏？”她問。
西門慶從懷中取出一張絹布：“這就是真圖。童太監手裏那份是假的。”
潘金蓮接過絹布，只見上面詳細繪制着大宋邊境的布防，確實是機密無疑。
“大官人爲何要幫我們？”她問。
西門慶苦笑：“我西門慶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還不至於卑劣到陷害忠良的地步。”
他頓了頓，低聲道：“更何況...是娘子你。”
這話說得曖昧，潘金蓮不禁臉上一熱。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喧譁聲。有人在高喊：“搜！每戶都要搜！”
西門慶臉色大變：“他們來了！我得走了！”
他深深看了潘金蓮一眼，從後窗翻了出去。
潘金蓮急忙將絹圖藏好，剛回到廚房，前門就被撞開了。
童太監帶着一隊禁軍闖了進來。
“給咱家搜！”童太監尖聲道，“仔細搜！”
武鬆從樓上下來，面色陰沉：“公公這是何意？”
童太監皮笑肉不笑：“有人舉報武巡檢私通清風寨，咱家也是奉命行事。”
潘金蓮心中冷笑。這分明是賊喊捉賊！
禁軍在武家裏裏外外搜了個遍，自然一無所獲。
童太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武巡檢，咱家勸你老實交代。那邊防圖...到底在何處？”
武鬆坦然道：“下官不知。那日貨船爆炸，圖應該已經沉入河底了。”
“哦？”童太監眯起眼，“可咱家怎麼聽說...真圖被人調包了？”
他目光轉向潘金蓮：“武家娘子，你可知道此事？”
潘金蓮福了一福：“妾身不知。”
童太監盯着她看了許久，突然笑了：“好，很好。咱們...來日方長。”
送走童太監，武鬆立即關上大門，面色凝重。
“嫂嫂，”他低聲道，“西門慶來過了？”
潘金蓮點頭，取出絹圖：“這就是真圖。”
武鬆接過圖，仔細看後，臉色更加難看：“果然如此...”
“二郎打算如何處置？”潘金蓮問。
武鬆沉吟片刻：“此圖必須盡快送往京城。但童太監必定嚴加盤查，如何送出是個問題。”
潘金蓮思索片刻，忽然有了主意：“或許...可以借力打力。”
“嫂嫂的意思是？”
潘金蓮淺淺一笑：“童太監不是在找真圖嗎？那我們就給他一張'真圖'。”
武鬆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嫂嫂是要...僞造一張？”
潘金蓮點頭：“我在主家時，見過不少名畫。臨摹一張地圖，應該不是難事。”
武鬆眼中閃過贊許之色：“好計！不過...要快。”
這一夜，武家書房的燈亮到天明。
潘金蓮對着真圖，仔細臨摹了一份。她刻意在一些關鍵處做了改動，既不影響整體，又能誤導敵人。
天快亮時，僞圖終於完成。武鬆看着兩份幾乎一模一樣的地圖，贊嘆道：“嫂嫂好手藝！”
潘金蓮淺笑：“希望能瞞過童太監。”
然而他們都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當第一縷曙光透過窗櫺時，武鬆收起真圖，低聲道：“我今日就派人送圖進京。”
“要小心。”潘金蓮叮囑。
武鬆看着她，目光深沉：“嫂嫂，若我...”
“沒有若我。”潘金蓮打斷他，“二郎一定要平安回來。”
武鬆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潘金蓮站在窗前，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場風暴，恐怕比想象中還要猛烈。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縣衙裏，童太監正對着一份密報冷笑。
“武鬆啊武鬆，”他尖細的嗓音在空蕩的堂屋裏回響，“咱家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