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鈴聲還沒響，教室裏已經彌漫着一種不同尋常的躁動。蘇晚剛把書包塞進抽屜，就聽見後排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像撒在熱油裏的鹽粒，滋滋啦啦地炸開細小的聲響。
“……真的假的？我表姐在學生會，說周末看到陸星辭和林薇一起去美術館了。”
“林薇不是系花嗎？他倆本來就經常一起開學生會的會，說不定早就……”
“怪不得陸星辭總對別的女生冷冰冰的，原來是名草有主了啊。”
筆尖在英語單詞本上頓了頓，墨水洇出一個小小的黑點。蘇晚握着筆的手指不自覺收緊，指節泛出淡淡的白。她記得上周三的晚自習，自己還趴在桌上跟室友吐槽：“美術館新展的海報好好看啊，可惜沒人陪我去。”當時陸星辭就坐在斜前方，背挺得筆直，正在演算一道復雜的物理題，她還以爲那些話都消散在翻書的風裏了。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陸星辭常坐的位置上，勾勒出一道空蕩蕩的輪廓。往常這個時候，他總是第一個到教室，會把她前一天落在桌上的筆蓋收好，還會在她的課本旁放一顆薄荷糖——他說她早讀時總愛犯困，薄荷味能提神。
“晚晚，你看沒看林薇的朋友圈？”同桌的曉冉湊過來，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林薇的動態。照片裏是一幅色彩絢爛的油畫，畫框邊緣露出半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腕上戴着塊黑色運動表。配文是：“和懂畫的人一起看展，才不算辜負好風景。”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塊表，她見過無數次。陸星辭打球時會摘下來放在場邊，刷題時會無意識地摩挲表盤，連上次幫她講題時，表鏈都不小心蹭到過她的筆記本。
“可能只是巧合吧。”她把視線移回單詞本，可那些字母像活過來似的，一個個在眼前跳躍、模糊，最後都變成了林薇笑盈盈的臉。林薇是系裏公認的才女，會彈鋼琴，能寫一手漂亮的瘦金體，站在高高瘦瘦的陸星辭身邊，確實像青春偶像劇裏的標配。
教室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陸星辭背着書包走了進來。他今天穿了件簡單的白T恤，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手裏還捏着兩袋熱牛奶。看到他的瞬間，後排的議論聲像被掐斷的磁帶，戛然而止。
蘇晚下意識低下頭，假裝認真地抄寫單詞，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他的動靜。他把其中一袋牛奶輕輕放在她的桌角，包裝袋上還帶着溫熱的觸感——這是他從上周開始養成的習慣，知道她早上總來不及吃早飯。
“早。”他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清冽，帶着點剛睡醒的微啞。
蘇晚捏着筆的手指動了動，好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個“嗯”字。她不敢抬頭看他，怕從他眼裏讀到什麼讓自己心慌的東西。桌上的熱牛奶慢慢散發着白色的霧氣，模糊了她眼前的字跡，也模糊了心裏那點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
陸星辭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拉開椅子的動作輕了許多。蘇晚用餘光瞥到他把書包放進抽屜，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拿出兩人的課堂筆記——以前他總會提前把重點內容標出來，在她走神的間隙悄悄推過來。
早讀鈴響起時，蘇晚的單詞本上只寫了三行字。她聽見陸星辭翻書的聲音，聽見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還聽見自己胸腔裏那陣越來越亂的心跳，像被誰用手緊緊攥着，透不過氣來。
第一節課是高數，蘇晚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腦子卻像團被揉亂的毛線。老師在講台上提問時，她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被點到名，直到同桌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才慌忙站起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這道題的極限解法，誰能說一下？”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她身上。
蘇晚張了張嘴，喉嚨裏像卡着棉花。就在這時，一本筆記本從旁邊悄悄推了過來，翻開的頁面上，用紅筆清晰地寫着解題步驟，每一步都標着關鍵提示。是陸星辭的筆記本，字跡工整得像打印出來的一樣。
她飛快地掃了幾眼，磕磕絆絆地說出解法。坐下時，後背已經沁出一層薄汗。陸星辭把筆記本收回去，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帶着點微涼的溫度，讓她像觸電般縮回了手。
他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向她。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眼神裏帶着點她讀不懂的困惑。蘇晚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本，心髒卻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課間操的時候，蘇晚被曉冉拉着去小賣部買水。剛走到教學樓門口，就看見林薇站在宣傳欄前，正和陸星辭說着什麼。林薇今天穿了條白色連衣裙，手裏拿着本學生會的文件夾，笑起來的時候，發梢會輕輕掃過陸星辭的胳膊。
“你看你看，”曉冉拽了拽她的袖子，“我說什麼來着，肯定有情況。”
蘇晚的目光落在陸星辭手裏的文件夾上，封面上印着“校園文化節策劃案”幾個字。她想起上周學生會招新時，林薇作爲部長確實拉着陸星辭填過報名表，當時他皺着眉說“沒時間”，最後還是被林薇半推半就地塞了張表格。
“可能是在說工作吧。”蘇晚擰開礦泉水瓶，冰涼的水流進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的燥熱。
“工作需要靠那麼近嗎？”曉冉撇撇嘴，“你看林薇的手，都快搭到他肩膀上了。”
蘇晚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兩個人。陸星辭似乎在說什麼，表情有點嚴肅，林薇卻笑得更燦爛了，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在撒嬌。那一刻，周圍的喧鬧聲仿佛都退去了，只剩下他們倆站在陽光下的身影，刺眼得讓人想躲開。
回到教室時，陸星辭已經坐在座位上了。他看到蘇晚進來，手裏的筆頓了頓，像是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把窗戶又推開了些。穿堂風灌進來，帶着香樟樹的味道，吹得蘇晚額前的碎發飄了起來。
“剛才……”他剛開口，就被上課鈴打斷了。
蘇晚趕緊坐下，拿出課本擋住臉。她怕他解釋，又怕他不解釋。怕他說“只是工作”，更怕他連解釋都覺得多餘。這種矛盾的心情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心髒，讓她整節課都心神不寧。
下午第一節課是專業課，老師讓各小組匯報作業進展。輪到蘇晚和陸星辭時，她站在講台上，看着PPT上那些和他一起整理的數據，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這部分的樣本分析……”她頓了頓，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來補充。”陸星辭從她手裏接過激光筆，自然地站到她身邊。他的聲音清晰穩定，把她卡殼的部分講得條理分明，偶爾還會側頭看她一眼，眼神裏帶着安撫的意味。
下台的時候，蘇晚的鞋帶鬆了。她剛想彎腰去系，陸星辭已經先一步蹲下身，指尖靈巧地幫她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的動作很快，卻足夠讓周圍的同學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
蘇晚的臉瞬間紅透了，看着他站起身時，耳根也泛着淡淡的粉色。剛才那些關於林薇的疑慮，好像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沖散了些，心裏泛起一點甜絲絲的漣漪。
可這份甜蜜沒持續多久，就被林薇的聲音打斷了。“陸星辭，”她抱着一摞文件走進教室，徑直走到他們桌前，“學生會晚上七點開會，討論文化節的攤位安排，你別忘了。”
“知道了。”陸星辭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淡。
“開完會一起走吧？”林薇笑盈盈地看着他，“我知道有家新開的甜品店，據說他們家的星空慕斯特別像你上次發的天文照片。”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層層漣漪。班裏的同學都停下了手裏的事，目光在三個人之間來回逡巡，空氣裏彌漫着看好戲的味道。
蘇晚的手指緊緊攥着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她看到林薇眼裏的挑釁，看到周圍同學的竊笑，更感覺到自己心髒那陣尖銳的抽痛。原來那些關於“懂畫的人”“星空慕斯”的暗示，都是說給她聽的。
陸星辭沉默了幾秒，教室裏安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蘇晚低着頭，能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手輕輕握成了拳。
“不去。”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晚上我要和蘇晚改作業。”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林薇，直直落在蘇晚身上。那眼神裏沒有猶豫，沒有閃躲，帶着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定，像黑夜裏突然亮起的星，瞬間驅散了她心裏所有的陰霾。
林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大概沒料到他會當衆拒絕得這麼幹脆。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悻悻地轉身走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難堪。
周圍的同學識趣地轉開了視線，後排那幾個愛議論的男生，還在互相使眼色，卻沒人敢再出聲。
陸星辭重新坐下，從筆袋裏拿出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放在蘇晚的筆記本上。糖紙在陽光下閃着亮晶晶的光，和上次在咖啡館他給她的那支一模一樣。
“別聽他們瞎說。”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懊惱，“上周的畫展是學生會組織的集體活動，去了二十多個人。”
蘇晚捏着那支棒棒糖，指尖傳來甜甜的溫度。她抬起頭，撞進他清澈的眼眸裏，那裏沒有一絲閃躲，只有滿滿的認真。
“嗯。”她輕輕點頭，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剛才那些憋在心裏的委屈和不安，好像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雀躍。
晚自習的鈴聲響過之後，蘇晚抱着筆記本，和陸星辭一起往圖書館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並排投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偶爾會因爲腳步交錯而輕輕重疊。
“剛才……謝謝你。”蘇晚踢着腳下的小石子，聲音有點不好意思。
“謝什麼？”陸星辭側頭看她，“本來就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也謝謝你幫我系鞋帶。”她小聲補充道。
陸星辭的腳步頓了頓，耳尖又開始發紅：“舉手之勞。”
走到圖書館門口時，蘇晚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裏拿出個小小的玻璃罐，遞給陸星辭。罐子裏裝着她昨天晚上烤的曲奇餅幹，形狀歪歪扭扭的，有的還烤焦了邊。“這個……給你。”
“給我？”陸星辭愣了一下，接過罐子時，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了手。
“上次你說喜歡吃甜的。”蘇晚的聲音越來越小，“可能不太好吃……”
“不會。”他擰開罐子，一股黃油的香氣飄了出來。他拿起一塊邊緣有點焦的曲奇，毫不猶豫地放進嘴裏，眼睛亮了亮，“很好吃。”
看着他認真品嚐的樣子，蘇晚突然覺得，那些關於林薇的謠言，那些讓她輾轉反側的疑慮，都變得不重要了。眼前這個會幫她系鞋帶、會記得她喜歡草莓味、會坦然拒絕別人的男生，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點點走進她心裏。
圖書館的自習室裏很安靜，只有翻書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蘇晚低頭改着作業，偶爾抬頭時，會看到陸星辭正偷偷看她，被發現後又趕緊轉過頭，耳根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夕陽漸漸落下，暮色漫進窗戶。陸星辭突然合上書，從包裏拿出個小小的盒子，推到她面前。“這個給你。”
蘇晚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一枚用銀線編織的星星掛件，比上次那個手工星星更精致，中間還嵌着顆小小的粉色水晶，像藏着一片星空。
“天文社的學姐教我的，”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練了好久才做好。”
她拿起星星掛件，對着燈光看了看，水晶折射出細碎的光芒，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好看，謝謝你，星星。”
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騰”地一下紅了。她居然把心裏的昵稱說出來了！
陸星辭卻像是沒聽到那個稱呼，只是看着她手裏的星星，輕聲說：“以後要是再聽到別人亂說話，別往心裏去。”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像晚風拂過，“我的意思是……我只和你一起改作業，只吃你做的餅幹，只……”
他沒再說下去，但蘇晚已經明白了。她抬起頭，撞進他盛滿星光的眼眸裏，那裏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像藏着一整個宇宙的溫柔。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圖書館裏的燈光溫暖明亮。蘇晚把那枚星星掛件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和那片從咖啡館撿來的梧桐葉放在一起。她知道，從今天起，那些風裏的碎語再也吹不散她心裏的篤定了，因爲那個屬於她的星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爲她照亮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