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推開醫務室的門,走廊裏的消毒水味裹着冷意撲面而來,方才那陣急促的腳步聲像被風揉碎了似的,連半點餘響都沒留下。他顧不上深究,轉身將林雪輕輕放在檢查床上,指尖還未從她腕間移開,便覺那脈搏弱得像風中殘燭,每一次跳動都比前一下更緩。
他俯身細看,女孩臉色青得像蒙了層霜,幹裂的唇瓣泛着死白,鼻下幾乎探不到半分氣流。左眼突然一陣灼燙,視野驟然覆上一層淡金——林雪心口那團青絲正像成了精的藤蔓,瘋了似的順着血管往上攀,速度比方才快了整整一倍,轉眼就纏上了心口的主脈。
“再拖半刻,心脈就爛透了。”鐵蛋狠狠咬住下唇,虎牙嵌進肉裏的痛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明了幾分。他伸手去探她頸側的動脈,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皮膚,卻發現她右手始終攥得死緊,指縫間正滲出一絲暗紅,黏在白大褂上格外刺目。
他小心翼翼地掰開她的手指,掌心一枚梅花狀的紅斑赫然在目,邊緣腫得發亮,像墨汁滴在宣紙上似的,正一點點往外暈開。這顏色像根針,猛地扎進了鐵蛋的記憶裏。
昨天在醫院候診區,趙富貴衣領上沾着的那顆暗紅藥丸突然在腦海裏炸開——他當時隨手彈開時,指尖殘留的正是這抹詭異的紅。
思緒驟然貫通,像斷了的線突然被接上。趙富貴諂媚的聲音、程教授咳在地上的黑血、爬出來的青蟲,還有林雪心口纏結的青絲……三件事像串珠子似的,被這抹紅死死串在了一起。這絕不是巧合。
有人以紅丸爲引,種下了同源的蠱毒。程教授是第一個靶子,林雪是第二個。目的再明顯不過:攪亂局面,讓他們自顧不暇,根本騰不出手去查幕後的黑手。鐵蛋的眼神沉了下去,眼底翻涌着冰碴似的冷意。
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袖口滑出四根銀針,借着整理床單的動作,指節發力將針身按進檢查床四個角的地板縫裏。針尾裹着極淡的銀輝微微顫動,像是扎進了地氣的脈絡,房間裏那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悶滯感,終於輕了些許。
他貼牆而立,耳廓緊貼着還泛着潮意的牆面。方才那道水漬又冒了出來,一縷若有似無的青煙正順着牆縫往外滲,帶着點腐臭的黴味。鐵蛋指尖一彈,銀針像道白光釘進縫隙,“嗤”的一聲輕響,青煙瞬間炸開,緊接着傳來一聲細得像蚊蚋的“吱叫”,像偷油的老鼠被踩了尾巴,倉促地縮了回去。
“就這點能耐,還敢出來現眼。”他扯了扯嘴角,笑意裏滿是冷冽。轉頭再看林雪時,心猛地一沉——她胸口幾乎不再起伏,呼吸弱得像要斷了。他快步回床前,指尖復上她腕脈,左眼再次亮起淡金,清晰地看見蠱絲已經爬到了心包經門口,再往前一步,就是心脈。
不能等了。
鐵蛋閉眼深吸,胸腔裏灌滿了冷意,低聲念道:“鬼手先生,借我三秒天眼。”話音未落,雙瞳同時傳來刺痛,視野猛地扭曲成旋渦,三秒後的景象如潮水般涌來——他抬手施針的瞬間,天花板通風口會滴下一滴墨綠毒液,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林雪鎖骨的青斑上。那一瞬間,蠱絲會像被點燃的鞭炮,暴起三倍速度,直接穿破心脈。
他猛地睜眼,抬頭盯住通風口。積灰的濾網邊緣有一道新鮮的劃痕,反光處還帶着點溼意,顯然剛被人動過手腳。鐵蛋二話不說,撕下衛衣下擺搓成布團,踮腳塞進通風口,將濾網死死堵死。布團卡得嚴實,那滴毒液再無落處。
做完這一切,他從帆布包掏出七根銀針,排在床頭托盤上。針尖朝內圍成一圈,正是“護心針陣”的要訣。他捏起銀針,指節穩得沒有半分顫抖,依次刺入林雪的十宣、合谷、內關、神門、膻中、天突、印堂七穴。
十宣穴落針時,林雪眉峰微蹙,一絲黑血從針尾滲了出來;合谷穴得氣的瞬間,她腕間脈搏輕輕一跳;等到印堂穴針落,她胸口終於有了起伏,臉上的青灰像退潮似的淡了些,雖然依舊昏迷,卻總算撿回了半條命。
鐵蛋剛鬆了口氣,右眼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痛,鼻腔裏涌上鐵鏽味。他抬手一抹,指尖沾着暗紅的血——天眼用得超限了。九次的上限已剩最後一次,再強行開眼,他自己都可能栽在這裏。
他凝視着林雪蒼白的臉,三年前的畫面突然撞進腦海。那天解剖樓後門外,林雪高燒抽搐得像條離水的魚,校醫搖着頭說沒救了。他攥着偷藏的銀針站在人群外,指節泛白卻不敢上前——怕暴露與生俱來的“天眼”,怕被當成怪物,更怕一針失手毀了最後希望。最後是劉嬸抱着林雪往校醫院跑,他跟在後面,手心的汗浸溼了銀針包裝紙。
但現在,他不會再退了。
鐵蛋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銀針還穩穩夾在指間,連一絲抖動都沒有。“誰要動她,”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淬火般的決絕,像冰棱刻在鐵板上,“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說完,他捏起最後一根銀針,對準林雪右手十宣穴——這是破蠱的最後一步。就在針尖即將觸膚的瞬間,林雪的手突然動了。不是無意識的抽搐,是帶着明確力道的抓緊,冰涼的手指像鐵鉗似的扣住了他的手腕。
鐵蛋猛地愣住,低頭看去。女孩眼睫緊閉,唇瓣翕動着,聲音輕得像風吹過窗紙:“別讓……程教授……碰……實驗台……”話音未落,她的手便鬆了力道,無力地垂回床面。
鐵蛋僵在原地,腦子像被重錘砸中,嗡嗡作響。程教授?實驗台?那間解剖室的老式不鏽鋼實驗台他去過,底下的暗格還是劉嬸打掃時提過一嘴,說堆着舊教案和壞器械。可林雪昏迷着,怎麼會知道這些?是蠱蟲傳來的訊息?還是……她早就知道什麼?
他盯着她掌心的紅斑,趙富貴那顆紅丸再次浮現。那不是普通的毒,是蠱引,是激活體內蠱蟲的鑰匙。難道程教授身上,也有這樣的“鑰匙”?
右眼又是一陣抽痛,鼻血順着人中滴下,砸在林雪手背上,暈開一小片暗紅。鐵蛋抬手抹掉血跡,重新握緊銀針。不管幕後黑手布了什麼局,先把林雪救回來再說。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發力,銀針對準十宣穴緩緩壓下。針尖觸到皮膚的刹那,林雪整條手臂驟然繃緊,青筋順着小臂爬上來,劇烈震顫。床頭托盤裏的七根銀針像是受到牽引,齊齊發出“嗡”的輕響,針尾劇烈顫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