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美洲的雨林如同一頭活着的、呼吸着的綠色巨獸,將一切喧囂與文明吞噬。濃密到化不開的植被隔絕了大部分陽光,空氣中飽和的水汽混合着植物腐爛和生命滋長的濃烈氣息,沉悶得令人窒息。各種奇異的蟲鳴、鳥叫和無法辨識的窸窣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構成一首永不停歇的、原始的生命交響曲。

林晚抹去額頭上混合着汗水與雨水的溼黏,警惕地環顧四周。她按照“擺渡人”提供的坐標,已經在這片無邊無際的綠色迷宮中跋涉了兩天。身上的裝備沉重,但更沉重的是內心的緊迫感。“巴別塔”上“血鼬”瘋狂的景象和父親關於“回響”的警告,如同附骨之蛆,時刻提醒着她危險的臨近。

“深淵”系統在進入雨林深處後,信號受到嚴重幹擾,只能依靠預加載的地形數據和慣性導航進行定位。那個名爲“聖洛倫索”的廢棄生物研究所,據說是在上世紀一場不明原因的“嚴重泄露事故”後被封存的,從此被世人遺忘,慢慢被雨林重新吞沒。

終於,在穿過一片掛滿藤蔓、如同鬼魅般搖曳的榕樹林後,一片殘破的、被厚厚苔蘚和寄生植物覆蓋的建築群輪廓,出現在她的視野盡頭。鏽蝕斷裂的鐵絲網、傾頹的水泥牆,無聲地訴說着這裏的荒涼與死寂。

研究所的主樓像一頭匍匐在綠色海洋中的混凝土巨獸殘骸。大部分窗戶都已破碎,黑黢黢的洞口仿佛怪獸的眼窩。林晚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選擇了一個半塌的地下通風管道作爲入口。

管道內陰暗潮溼,彌漫着濃重的黴味和某種動物巢穴的氣息。她戴上頭燈,光束劃破黑暗,驚起了幾只蝙蝠撲棱棱地飛走。管道壁上有許多爪痕和難以名狀的污漬。

根據“擺渡人”資料中殘缺的結構圖,她向着可能存放核心數據的主服務器機房方向摸索前進。研究所內部比外面更加破敗,散落着朽壞的實驗設備、翻倒的家具,牆壁上布滿了詭異的、仿佛某種粘液幹燥後留下的深色痕跡。

就在她接近一個標有“B7區 - 高風險”的金屬大門時,一陣極其微弱、但絕不屬於自然界的“滋滋”電流聲,夾雜在雨林的背景音中,傳入她敏銳的耳朵。

有微弱的能源信號!

她立刻警覺,關閉頭燈,隱藏在陰影中,緩緩靠近。B7區的大門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撕裂、扭曲,留下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她從縫隙中擠了進去。

門後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這裏似乎是一個圓形的大廳,與其說是服務器機房,不如說更像一個……進行某種詭異儀式的場所。大廳中央,不是一個標準的機櫃,而是一個由無數糾纏的、仿佛生物神經束與金屬線路混合而成的、仍在微微脈動着的巨大肉瘤狀結構!它連接着四周牆壁上殘留的破碎屏幕和儀器接口,一些斷裂的線纜像枯萎的藤蔓般垂落下來。

而那“滋滋”聲,正是從這個巨大的、半生物半機械的詭異造物深處發出的!它表面的某些部分,還偶爾閃過一絲絲病態的、幽藍色的電火花。

更讓她頭皮發麻的是,在這個肉瘤結構的正上方,懸浮着一個東西——那正是另一個與她手中那個黑色裝置外形幾乎一模一樣,但體積稍小,並且表面有着更加復雜、如同血管般紋路的“鑰匙”碎片!它靜靜地懸浮着,與下方的肉瘤結構之間,有肉眼可見的、扭曲了光線的能量場連接。

“意識錨點……的原始實驗場?”林晚瞬間明白了。這裏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生物研究所,而是父親或者“守門人”早期進行“門”和“意識錨點”研究的秘密基地之一!那場“泄露事故”,恐怕就是實驗失控,導致了這種可怕的、具有活性的“數據-生物”混合體的誕生!

這就是“回響”的實體化嗎?

她必須拿到那個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試圖尋找關閉能量場或者取走碎片的方法。然而,當她踏入大廳中央一定範圍時,異變陡生!

那巨大的肉瘤結構猛地劇烈脈動起來,發出一種低沉的、如同無數人痛苦呻吟般的嗡鳴!牆壁上那些早已破碎的屏幕,竟同時亮起刺眼的雪花,並開始瘋狂閃爍一些支離破碎、扭曲變形的人臉和無法理解的符號!

同時,一股強烈的、充滿惡意和混亂的精神波動,如同實質的海嘯,狠狠撞向林晚的意識!

“滾出去……!”

“痛苦……枷鎖……”

“融合……進化……”

“門……開了……”

無數混亂的意念、痛苦的嘶嚎、瘋狂的囈語,直接在她腦海中炸開!這不再是“巴別塔”上那種間接的影響,而是直接的精神攻擊!是殘留在此地的、失控實驗造就的恐怖“回響”!

林晚悶哼一聲,感覺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失去平衡。她死死咬住舌尖,利用劇痛保持清醒,同時全力運轉父親筆記中提到的、關於穩定“意識錨點”的基礎心法,努力在自己的思維周圍構築起一道脆弱的防線。

不能倒下!必須拿到碎片!

她頂着巨大的精神壓力,目光死死鎖定那個懸浮的碎片。她注意到,當肉瘤結構劇烈脈動時,連接碎片的能量場會出現極其短暫的不穩定波動。

機會只有一瞬!

她計算着脈動的頻率,在下一個能量場波動的間隙,如同撲食的獵豹般猛地竄出,伸手抓向那個碎片!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碎片冰冷的表面的刹那——

“嗡——!!!”

整個大廳的光芒瞬間被吸走,陷入絕對的黑暗!只有那個碎片和她手中的黑色裝置,同時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般璀璨的藍色光芒!

兩股同源的能量產生了劇烈的共鳴!

一段被加密隱藏、只有在兩個碎片近距離共振時才能解鎖的核心數據流,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涌入“深淵”系統,也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識深處!

那不是技術圖紙,而是一段……記憶影像!是父親林建國,在“自殺”前最後時刻錄制的、真正的遺言!

影像中的父親,面容憔悴到了極點,眼神卻燃燒着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和……愧疚。

“晚晚,當你看到這個,說明你已經走到了這裏,拿到了第二個碎片……也說明,我最深的恐懼成真了——‘門’的污染,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它以‘回響’的形式,開始侵蝕現實。”

“聽我說,時間不多了!‘墨先生’……他不僅僅是一個代號!他就是……就是當年實驗失控時,從我意識中被剝離出去的、承載了所有野心、偏執和黑暗面的……另一個我!一個擁有我大部分知識和記憶的、純粹的惡意集合體!”

“我‘自殺’,不僅僅是爲了保護你,更是爲了將自己‘錨定’在現實的這一側,用我的本體作爲封印,延緩他對‘門’的完全掌控!‘守門人’在幫我,但‘墨先生’的勢力滲透得太深了……”

“找到所有的碎片,晚晚!它們不僅是‘鑰匙’,也是穩定‘門’,甚至可能……淨化‘回響’的唯一希望!但小心,‘墨先生’也能感應到它們……”

影像到這裏開始劇烈抖動,變得模糊不清,父親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他在……巴別塔……意識……迷宮……找到……真正的……”

最終,影像徹底消失。

光芒消退,大廳恢復了之前的昏暗,那肉瘤結構的脈動和精神的沖擊也減弱了許多,仿佛剛才的爆發耗盡了它的能量。

林晚握着兩個產生共鳴後似乎聯系更加緊密的裝置,呆呆地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墨先生”……是父親的黑暗面?

父親用自己的身體作爲封印?

“巴別塔”上那個冒牌的“鏡子”,父親警告中提到的“意識迷宮”……

無數的線索如同破碎的鏡片,在這一刻,被這個驚天秘密映照,開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完整的圖像!

她不僅僅是在追尋真相,她更是在與一個源自父親內心的、最了解他們也最危險的惡魔賽跑!

而下一個戰場,似乎依舊指向那艘漂浮的、充滿了數據鬼魂與人性詭計的——

巴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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