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鹹陽宮的清晨,陽光依舊準時鋪滿了庭院,卻驅不散朝堂上空凝結壓抑的氣氛。
昨日張御史被剝去官服、打入廷尉大牢的哀嚎,似乎還隱隱回蕩在廊柱之間。
早朝散去,官員們三三兩兩地走出殿門,腳步匆匆,交頭接耳的聲音也刻意壓低了許多。
往日裏那些習慣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的言官們,此刻大多面色凝重,眼神閃爍,走路都恨不得貼着牆根。
“聽說了嗎?張御史昨晚在廷尉大牢裏就招了,說是受人指使,具體是誰......嘖嘖,還沒審出來。”
一個低級官員對着同僚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壓得像蚊子叫。
“還能有誰?只是沒想到,這位監國殿下年紀輕輕,手段卻如此......狠厲。”
另一人縮了縮脖子,心有餘悸,“一出手就直搗黃龍,連‘反坐’的律法都搬出來了,還要深挖同黨,這是要殺雞儆猴啊!”
“噓!小聲點,你想步張御史的後塵?”
議論聲中,不少目光偷偷瞟向獨自走在前面的中車府令趙高。
這位權傾朝野的大人物,今日臉色似乎比往常更加陰沉,腳步也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急促。
一些原本打算上前奉承巴結的官員,見狀也識趣地停下了腳步,遠遠避開。
那份敬畏之中,悄然摻雜了幾分觀望,甚至是一絲難以言說的快意。
......
趙高府邸,密室。
“砰!”
一只價值不菲的青玉螭龍紋杯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趙高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鐵青,眼中的陰鷙幾乎要凝成實質。
“廢物!一群廢物!”
他對着面前噤若寒蟬的心腹幕僚們咆哮,“一個小小的武庫令丞都扳不倒!還折進去一個張御史。你們就是這麼給咱家辦事的?”
密室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幾個幕僚垂着頭,汗水浸溼了衣背,連大氣都不敢喘。
“主公息怒,”一個留着山羊胡的幕僚,仗着平日裏最得趙高信任,小心翼翼地開口,“誰也沒想到,那嬴將閭應對如此刁鑽,不僅抓着律法不放,還…還直接把核查權交給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杜周。”
“刁鑽?哼!”趙高冷笑,聲音尖利,“我看他是早有準備!匹夫蒙毅定是提前得了消息,和那小子串通一氣!還有那個杜周,突然冒出來,查得那麼快,那麼‘幹淨’?這裏面沒鬼,咱家把名字倒過來寫!”
“主公,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要不要......”
另一個幕僚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蠢貨!”趙高猛地回頭,眼神如毒蛇般盯着這些狗頭軍師,“現在動手?你是嫌咱家死得不夠快嗎?那小子剛立威,風頭正勁,蒙毅那幫武人也盯着呢。這時候動他,就是自尋死路!”
如果不是逼到絕路,趙高不可能貿然派人去刺殺將閭的,畢竟那是監國公子。
他煩躁地在密室中踱步,手指神經質地捻着衣角。“這嬴將閭,比咱家想的要棘手得多。不能硬碰,得…得換個法子。”
他眯起眼睛,目光在搖曳的燭火中閃爍不定,“得讓他自己露出破綻來。”
“主公英明!”幕僚們連忙齊聲附和,心中卻各自打着小算盤。
這次失利,顯然讓趙高的威信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
夜色漸深,一輛青帷小車悄無聲息地駛入郎中令蒙毅的府邸側門。
書房內,燈火通明。
將閭與蒙毅相對而坐,面前的矮幾上放着幾卷文書。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雷霆一擊,確實大快人心,也震懾了不少宵小之輩。”
蒙毅臉上帶着幾分輕鬆,親自爲將閭斟上一杯熱茶,“不過趙高此人睚眥必報,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經營多年,黨羽遍布朝野,手段陰狠,殿下還需萬分小心。”
將閭接過茶杯,點了點頭:“蒙卿所言極是。今日之事,不過是敲掉了他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遠未傷及其根本。我明白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加艱難。”
他放下茶杯,看着蒙毅:“我今日來,一是感謝蒙卿在武庫之事上的鼎力相助,二是想聽聽蒙卿對當前局勢的看法,以及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走。”
蒙毅沉吟片刻,道:“趙高勢大,其黨羽多盤踞於中樞要害,如中車府、御史台、少府等處,掌控信息、錢糧、監察之權。正面沖突,我等並無勝算。依臣之見,當避其鋒芒,徐徐圖之。”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份簡略的名單:“這是臣初步梳理的一些人。如丞相李斯,雖與趙高過從甚密,但其人更重利,並非死忠;
宗正嬴騰乃宗室元老,對趙高擅權素有不滿;還有治粟內史鄭國之後鄭當時,掌管部分糧草調度,爲人尚算正直......這些人或可爭取,或可離間,或可利用。”
將閭接過名單,仔細看着上面的名字和簡注,若有所思。
他結合自己腦海中的秦末歷史知識,試圖將這些名字與未來的事件聯系起來。
李斯這個名字讓他心頭一跳。他知道此人最終的結局並不好,但眼下似乎確實是一個可以爭取,或至少需要穩住的關鍵人物。
李斯是法家代表人物,更是左丞相,人脈比趙高還要廣,這種人現在不合適動。
“趙高此人,性貪而多疑,又好大喜功。”將閭緩緩開口,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自語,“對付這種人,一味強硬只會激起他更瘋狂的反撲。或許我們可以暫時示弱,讓他放鬆警惕,以爲我們不過是僥幸贏了一局,不足爲懼。”
蒙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轉化爲贊同:“殿下此計甚妙!驕兵必敗。讓他自以爲掌控全局,反而更容易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只是這個‘度’,需得把握好。”
“我明白。”將閭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就陪他演演戲。他想看一個年輕、沖動、偶爾有點小聰明的監國,那我就演給他看。暗地裏我們積蓄力量,聯絡可用之人,尤其是軍隊方面,蒙卿還需多費心。”
“殿下放心,臣兄長蒙恬雖遠在上郡,但軍中尚有不少舊部袍澤,忠於大秦,忠於陛下。臣會設法聯絡。”蒙毅鄭重道。
兩人又密談了許久,就一些具體事務達成了共識。
將閭離開時,夜已深沉,但他的心中卻比來時更加安定。
有一個如蒙毅這般沉穩可靠、又手握實權的盟友,無疑是他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鹹陽宮中最大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