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梔幾乎是逃回宿舍的。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頭發和外套,寒意刺骨,卻遠不及她內心的兵荒馬亂。室友們關切地問候,被她用“忘帶傘”含糊搪塞過去。她沖進浴室,熱水沖刷着冰冷的身體,卻沖不散腦海中反復回蕩的那句話——
“林梔,那句話,是你寫的,對嗎?”
他知道了。
他果然看到了那張紙條。
他什麼都知道了。
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被剝開僞裝、赤裸示衆的恐慌淹沒了他。她蹲在氤氳的水汽裏,將臉埋在膝蓋中,肩膀微微顫抖,分不清臉上是熱水還是淚水。這麼多年小心翼翼守護的秘密,自以爲隱藏得天衣無縫的心事,原來早就在某個她不察覺的時刻,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他會怎麼想?覺得她可笑?覺得她癡心妄想?還是……僅僅當作一件無關緊要的、高中時代的趣聞?
無論是哪種,都讓她無地自容。
那一晚她幾乎沒睡,輾轉反側,腦海裏全是陸沉在雨中說那句話時的眼神,平靜,深邃,卻又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第二天是周六,她頂着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臉色蒼白,懨懨地沒有胃口,也不想出門,仿佛生了場大病。
中午時分,宿舍門被敲響。離門最近的室友打開門,有些驚訝地回頭:“林梔,找你的。”
林梔心裏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慢吞吞地走到門口,看到門外站着的人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陸沉。
他換了一身幹淨的灰色運動服,頭發微溼,像是剛晨跑回來。手裏拎着一個印着食堂logo的透明塑料袋,裏面裝着一個白色的塑料餐盒。
他就那樣坦然地站在她們女生宿舍門口,引得路過的女生紛紛側目。
“給你的。”他將塑料袋遞過來,語氣自然得像是在傳遞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林梔愣愣地接過,隔着塑料袋,能感覺到餐盒溫熱的觸感。
“這是……?”
“白粥。”陸沉言簡意賅,目光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昨晚淋了雨,喝點熱的。”
他的語氣算不上多麼溫柔,甚至帶着點他慣有的命令式口吻,但話語裏的內容,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林梔死寂的心湖裏,漾開了一圈微弱的、卻無法忽視的漣漪。
他……是特意給她送粥?
他在關心她?
這個認知,比她秘密被戳穿更讓她感到混亂和難以置信。
“我……”林梔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道謝?還是質問他爲何要這樣做?
陸沉似乎也沒指望她說什麼,看着她接過粥,便準備轉身離開。走出兩步,他又像是想起什麼,回過頭,看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種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聲音低沉了幾分:
“林梔,”他叫她的名字,帶着某種重量,“那句話,我收到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背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
林梔站在原地,手裏捧着那碗溫熱的白粥,仿佛捧着一塊燙手的山芋,又像是捧着一顆微弱跳動的心髒。
“那句話,我收到了。”
他是什麼意思?
是表示他知道了,但並不在意?還是……有其他更深層的含義?
她混亂地關上門,回到自己的書桌前,打開餐盒。裏面是熬得軟糯晶瑩的白粥,散發着樸素而溫暖的熱氣。旁邊還細心地配了一小包白糖。
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溫熱的粥滑過喉嚨,暖意漸漸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一夜的惶惑、羞恥、冰冷,似乎都被這碗簡單的白粥,一點點驅散了些許。
她看着那碗粥,心裏五味雜陳。
秘密被徹底揭開,她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像一直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雖然疼痛,但不必再終日提心吊膽。
而他這碗突如其來的粥,和他那句意味不明的“收到了”,像迷霧中的一點微光,讓她在潰敗的廢墟上,看到了一絲……她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暗戀這場一個人的戰爭,似乎因爲對手的入場,而進入了全新的、更加不可預測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