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沒有接嬴政的話。
他一雙看遍了沙場風雲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校場中央那三百名玄甲士卒，渾濁的眼眸裏，竟是前所未有的灼熱。
幼稚？
匹夫之勇？
或許吧。
但在他這個老將看來，如果大秦的士卒，人人都有這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和純粹的殺氣，那橫掃六合之後，何懼匈奴，何懼百越！
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兵！
“哎呀，這十九公子，真是……讓人意外啊。”
右丞相李斯撫着長須，鏡片下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他原本是來看笑話的，可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作爲扶蘇公子陣營的人，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股不安。
這個一直被所有人忽視的十九公子，突然亮出了如此鋒利的爪牙，這對於太子之位的爭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確實是藏得夠深。”
他身旁，一道陰柔的嗓音響起。
趙高，那個永遠躬着身子，臉上帶着謙卑笑容的男人，此刻嘴角也收斂了起來。
他看向贏昭的眼神，多了一抹探究和警惕。
作爲胡亥的頭號支持者，任何有可能威脅到胡亥地位的皇子，都是他羅網要清除的目標。
這個老十九，必須重點關照一下了。
高台的另一側，角落裏。
凝香樓的老板，星月長老，慵懶的姿態早已消失不見。
她的美眸中，星河流轉，似乎要將那三百錦衣衛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印在腦海裏。
甲胄的紋路，長戟的樣式，甚至是他們呼吸的節奏……
這些情報，必須第一時間傳回陰陽家，傳給那位大人！
而在另一處不起眼的看台上，墨家的胡長老對着身邊的弟子，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吐出兩個字。
“等等。”
那名弟子愣了一下，但看到胡長老那凝重到極點的臉色，立刻低頭應是。
開玩笑，眼前這支軍隊散發出的壓迫感，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計劃。
現在沖上去，跟送人頭有什麼區別？
高台之上，人心各異。
而校場之上，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點。
“呼……呼……”
贏歸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那三百個戴着惡鬼面具的家夥，明明一動不動，
可那股冰冷的殺氣，卻無孔不入，讓他手腳發涼，心頭發顫。
這根本不是演習！這是要殺人！
他退到章邯身邊，聲音都帶着抖音。
“章邯！你……你的影密衛，能……能贏嗎？”
章邯沒有回頭。
他的全部心神，都鎖定在了對面那個領頭的玄甲將領身上。
與贏歸的恐懼不同，章邯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是一種餓狼見到獵物的渴望！
“殿下請退後。”
章邯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自信。
“影密衛，從無敗績！”
這七個字，如同一劑強心針，讓贏歸安定了一些。
他連忙後退，將戰場完全交給了這些真正的戰士。
校場的另一端，贏昭負手而立，面色平靜。
他看了一眼高台上的父皇，又看了一眼對面嚴陣以待的影密衛。
他輕輕抬手。
“赤烏。”
“屬下在！”
那個爲首的，代號赤烏的錦衣衛統領，上前一步，單膝跪地。
“全力出擊。”
贏昭的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隊伍。
“一個不留！”
“遵命！”
赤烏猛地起身，沒有一句廢話。
“鏘！”
他腰間的繡春刀，悍然出鞘！
刀身狹長，帶着一道詭異的弧度，在陽光下反射出嗜血的光。
“鏘！鏘！鏘！”
三百名錦衣衛，做出了與他完全一致的動作。
三百把繡春刀，在同一時刻出鞘！
那聲音沒有絲毫雜亂，匯合成了一道清越的刀鳴，直沖雲霄！
“駕！”
赤烏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第一個沖了出去！
“殺！”
三百錦衣衛緊隨其後，沒有呐喊，只有整齊劃一的馬蹄聲。
轟隆隆！
大地在顫抖！
他們的戰馬，似乎也被那股殺氣感染，馬眼赤紅，帶着一股一往無前的瘋狂！
“唏律律——”
影密衛的戰馬，在這股驚人的氣勢沖擊下，竟出現了片刻的騷動和不安！
“不好！”
章邯瞳孔一縮。
兵家大忌！陣前失蹄！
他不能再等了！一旦己方的鬥志被對方徹底壓垮，那這場仗就不用打了！
“影密衛聽令！”
章邯猛地舉起手中的長劍，發出一聲爆喝。
“左右兩翼，包抄！結陣！”
“殺！！！”
五百影密衛齊聲怒吼，用更大的聲浪來驅散心中的不安，催動戰馬，從兩側朝着錦衣衛包抄而去！
高台之上。
嬴政看着章邯果斷的指揮，贊許地點了點頭。
不愧是朕看中的將領，臨危不亂，應對得當。
但緊接着，他的眉頭微微一挑。
“嗯？”
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捕捉到了章邯身上一閃而過的氣機波動。
“章邯，這是……突破到七品了？”
一旁的王翦也感受到了，他捋着胡須，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我大秦，又添一員七品猛將啊！”
七品武者！
在整個大秦軍隊中，都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手了！足以擔任一軍主將！
章邯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突破，無疑給影密衛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嬴政的目光，掃過不遠處贏騰的身上，隨即又轉向王翦。
“王翦，現在，你再看。”
“此戰，勝負如何？”
王翦的臉色再次變得凝重。
他沉吟片刻，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陛下，章邯臨陣突破，氣勢正盛。影密衛的合擊陣法，本就是爲了絞殺高手而創。
十九公子這支兵馬雖然悍勇無匹，但畢竟人數處於劣勢，又被左右夾擊……”
“正面硬撼，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他們說話時，兩支大秦最頂尖的精銳，終於撞在了一起！
“轟！”
然而，預想中那種大軍團正面沖撞的場面，並沒有發生。
就在即將接觸的一刹那，赤烏冰冷的聲音響起。
“分！”
三百錦衣衛，化整爲零！
他們以三五人爲一隊，如同一把把鋒利的手術刀，避開了影密衛最堅固的鋒線，
從他們陣型銜接的薄弱處，狠狠地插了進去！
“噗嗤！”
刀光閃過，血花飛濺。
影密衛的陣型，瞬間就被撕開了一個個口子！
章邯臉色大變！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對方的指揮官，戰鬥經驗極其老道，根本不跟他們打陣地戰，
而是選擇了最凶險，也是最高效的破陣打法！
“變陣！快！收縮陣型！”
章邯怒吼着，試圖重新穩住陣腳。
但，晚了！
錦衣衛一旦突入陣中，便如魚得水！
他們根本不戀戰，一擊得手，立刻遠遁，尋找下一個目標。
繡春刀的每一次揮舞，都精準而致命，專門攻擊影密衛甲胄的縫隙和關節！
整個戰場，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絞肉機！
黑色的錦衣衛，與影密衛的軍服混雜在一起，卷起了漫天塵埃。
高台上的衆人，只能看到塵霧之中，人影翻飛，
刀光劍影不斷閃爍，不斷有身影倒下，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慘烈的廝殺聲，兵器碰撞聲，戰馬的悲鳴聲，響成一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注視着那片混亂的戰場。
然而，就在這戰鬥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
忽然。
所有的聲音，都停了。
那片喧囂的戰場，驟然安靜了下來。
只有漫天的塵埃，還在緩緩飄散。
怎麼回事？
結束了？
誰贏了？
